西坡
新冠疫情比较吃紧的那段时间,上海各区或多或少地发放物资,以解居民日常生活之忧。我所在的区域,无论发放次数还是发放质量,属于中等偏下水平。居民虽颇多遗憾,倒也坦然唾面自干——谁叫你当初买房买在这儿?
其实,次数或质量并不足以令人沮丧,关键是,发放的菜蔬大多不接地气,食材与食材完全搞不到一块儿去。于是,大家开玩笑说:也许,咱们这儿管保供物资的人,家里不开伙仓的吧。
这些闲言碎语难免传到主其事者的耳朵里,喏,最近发放的物资里,竟有两样价格不高但着实让人喜出望外的食材:一袋油面筋+一块猪腿肉。那是明摆着要居民们操作“油面筋塞肉”这道家常菜的节奏啊!此举迅速扭转居民对此间抗疫物资发放的负面评价。
按照权威的解释,面筋是由麦醇溶蛋白和麦谷蛋白组成的胶体混合植物性蛋白质。其具体操作流程如下:将面粉(含麸皮)加入适量水、少许食盐,搅匀上劲,形成面团;稍后用清水反复搓洗,把面团中的淀粉和其他杂质全部洗掉,剩下的即是面筋。其实,宋朝沈括在《梦溪笔谈》里早已清楚地撩开了面筋神秘的面纱。
那么,油面筋又是如何产生的呢?步骤是:用手将面筋团成球形,入热油锅,炸至金黄色捞出即成(如将洗好的面筋投入沸水中煮熟,便是“水面筋”)。
把面粉变作面筋,其意何为?
100克面筋的蛋白质含量大致是100克鸡蛋(约两个鸡蛋)蛋白质含量的一倍!又因为面筋经过反复搓洗,去淀粉化很充分,所以低脂肪、低碳水。具备如此卓越的养生硬指标,它不被医家看好才怪,李时珍《本草纲目》、王士雄《随息居饮食谱》都说了它的好话。
当然,如果纯粹从药学的角度看待,面筋在古代社会和现代社会是无法进入寻常百姓的视野的。《金瓶梅》第三十五回提到西门庆用一道“煎面筋”来招待他的把兄弟白赉光;《红楼梦》第六十一回写道:“春燕说荤的不好,另叫你炒个面筋儿,少搁油才好。”可见面筋早已成为美食的一个品种。
袁枚《随园食单·面筋二法》更是变着法儿“搞特殊化”:“一法面筋入油锅炙枯,再用鸡汤、蘑菇清煨;一法不炙,用水泡,切条入浓鸡汁炒之,加冬笋、天花。章淮树观察家,制之最精,上盘时宜毛撕,不宜光切,加虾米泡汁,甜酱炒之,甚佳。”他老人家的吃头势真是厉害。
除此,宋代陆游《老学庵笔记》中说:“(仲殊)所食皆蜜也。豆腐、麪觔、牛乳之类,皆渍蜜食之。”清代薛宝辰《素食说略》记载了“糖酱面筋”。我们隐约闻到一股另类食品的气息。
问题是:把面筋折腾为油面筋又是为了啥?无非吃口更佳而已!
显然,古早的面筋吃法,都是基于普通面筋的再加工,直接以“油面筋”的面目进行烹饪则比较少见。可以想象,油面筋缺席,什么双档、炒素、油面筋烧双菇、蚝油香菇面筋……就没了着落,更没油面筋塞肉什么事儿。
作为一道正菜的“油面筋塞肉”,红烧是所有执爨者的首选。即便这样,口味各有所好:有人喜欢松松垮垮型如刚漏气的气球,有人喜欢鼓胀饱满型如本帮汤团,有人喜欢色调淡雅型如柚木,有人喜欢圆润无褶型如无锡大阿福;有人喜欢汤汤水水型如清炖扬州狮子头……我呢:浓油赤酱;(略近于)收汁干烧;核桃外观;纯精内馅;锁住汁水;表松里紧;只管配饭,不计佐酒。实在简单粗暴,有点匪气了。
现代著名作家叶灵凤在《家乡食品》一文中,竭力揄扬家乡(南京)美食“贴炉面筋”,引曾任江苏通志馆总校、编纂的陈作霖所作《金陵物产风土志》里一段话:“磨坊取麦麸揉洗之,成小团,炙以火,张其外而中虚,谓之贴炉面筋,物虽微而行最远焉。”叶先生怕读者不懂,还特加了个注:“所谓‘贴炉面筋’,就是无锡、上海一带的‘油面筋’,这里的上海店和国货公司也有得卖,不仅是素食中的妙品,就是嵌肉也是一味好菜。”我不知道无锡人被他抢了锋头会表现出怎样的羞恼,但我可以代上海人声辩一下:油面筋究竟是南京的好还是无锡的好,我管不着,但“油面筋塞肉”必须是上海的好——至少从本区居民为保供物资中出现了可以做“油面筋塞肉”的可能性而欢欣鼓舞这点,就很说明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