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忙

孙南邨

清初，江宁织造曹寅《楝亭集》有同题纪行《南辕杂诗》二组，前组写于康熙四十七年，后组写于康熙五十一年，都是在春天，由北京返回南京的途中。前《南辕杂诗》第12首：“林间系马集归鸦，屋上炊烟指歇家。随处风光期好语，奚儿争拾白杨花。”原注：“滕人呼白杨花为无事忙。”“滕”即山东滕县（今滕州），通往两京的驿道经过此地。清顺治十年（1653年）秋，史学家谈迁乘船沿大运河往北京，在滕县西部见到白杨，其《北游录》有记：“是日见白杨。初谓白杨柳类，乃梓叶桐干，玉挺可爱。”并有《白杨》诗纪咏。可知清初滕地多白杨。白杨即毛白杨，又称大叶杨，“无事忙”是其花序。

我老家在滕州西郊，早年毛白杨和小叶杨是当地最多的树，以小叶杨为盛。毛白杨多为私有树木，树苗靠树根部自生；小叶杨可插扦成活，长得快，早成材，集体公有的闲地普遍栽植，坝上、大小路旁多是此树。毛白杨开花早，花序多毛，当地冬日《数九歌》有言“九尽杨花开”，即指此杨。小叶杨开花稍晚，花序无毛。灾荒年当地人二花序皆食，正常年月仅食小叶杨花序。曹寅当年记滕人呼白杨花为“无事忙”，今滕人呼各种杨树花序为“故事忙”“故事毛”（音）或“毛虫”。前两称谓当是200多年来口语的音变所致，如滕南有人叫馍馍为“忙忙”，我村有一表兄乳名忙场，邻人多喊为“毛场”；至于“毛虫”之称，是以其象形而言。

《红楼梦》第37回，薛宝钗戏称贾宝玉为“无事忙”，何意？近几十年人文本各版皆无注。想来无非是形容风卷杨花东一头、西一头的乱飞之状，这对“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若狂……可怜辜负好韶光”的宝玉来说，既恰当，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