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淳翔
1931年1月21日第322期《大晶报》,玲珑撰《民国二十年一月在上海记·七》,题为《答唐大郎君》:“唐大郎君,为余年来文字上第一知己,余办《太阳报》,登其门请为余著一长篇,按期刊于报上,使无辍。唐君曰诺,即为余著《春梦无痕》,近已得二万字矣。余甚德之。”玲珑即主办《大晶报》《太阳报》两张小报的旅沪宁波人冯梦云,正是在他的鼓励和提携下,唐大郎才从一个普通的投稿者被拔擢为特约撰稿人。只不过那时他尚未正式下海,手里还捧着中国银行的金饭碗哩。
循此又见3天前的上一期《大晶报》有《〈春梦无痕〉预序》,署名心香阁,恰与玲珑的文章接榫。开篇道:“《春梦无痕》既动笔,予乃誓愿,使其成一完整的小说,必不使中途夭折。书成,予且印单行本流行于世,发行之日,将为文序于书首,将不复渎他人名文,为吾书增光。我之序,即今之预序也。”满口豪言,自信满满。后文并透露撰写小说的缘起,无非由友情驱使:“我写《春梦无痕》的动机,可以说完全是情感来遣使我的,我有个朋友,要办一张报,特地来请我每期担任写两篇稿子,我怕日子久了,资料有枯乏的一天,因此没有答应下来,后来却允许他做一部长篇小说,在他的报上,每期登六百余字。”随后忆及小说阅读史:“记得十几年前,看过半部《水浒》,十三四岁时,看过一部李涵秋的《魅镜》,三年以前,看过几页的《红楼梦》,当时我在养病,很想趁此空闲,学那般文酸‘焚香读石头记’的韵事,但临时又给医生劝阻了。又在某一时期里,翻过几本《金瓶梅》《野叟曝言》和《杏花天》,然而都是窥豹一斑,无非读它的窍要。不过在十七八岁的几年里,迷过一时林译丛书,尤其醉心的,兴业何诹的《碎琴楼》。其余除了几本新体小说以外,不再有读过别的小说,什么《三国志》《儒林外史》以及东亚病夫的《孽海花》,都没有读过,可算谫陋得很。”既然没有系统地读过小说,赶鸭子上架之际,却也翻过两本参考书,一是李涵秋的《侠凤奇缘》,“看了看回目应该怎样做的”;又借来平襟亚的《人心大变》,“看了看每回应该写多少字”,虽说不必亦步亦趋,最终“竟依了《人心大变》,每回总写八九千字”。此外,唐大郎还借鉴了《时报》上连载的徐凌霄《古城返照记》与《时事新报》上陈大悲的《红花瓶》,尤看重后者,自诩与之在结构上有近似之处,并称“但这是偶然的遥合,因为这些意思,我都原来有的,决不是抄袭《红花瓶》的成意”,因为“《春梦无痕》的刊载,还在《红花瓶》之先”。
翻开《太阳报》文艺版,可知唐大郎的这部小说采用白话体,内容上带有一定的自叙传性质,并具有鲜明的个人风格。譬如他擅长旧诗,免不了要在小说中“炫技”,“借用昔人的成句,来描写一切”。预序里便以举例的方式坦承:“像第一回的‘闲阶一夜添新绿,别院明朝堕小红’,这二句是上海裨文女学的皇后、某女士所做惜春词里的一联,又第四回的‘醉呼妙舞留连夜,闲作新诗断送秋’,这是东坡的旧句,诸如此类的句子,都是因为我爱他的缘故,偶然在小说里借来一用,特此声明,省得旁人来检举我剽窃。”
小说自《太阳报》1930年11月15日创刊号起,逐日刊载,至次年3月10日第97次时,戛然而止,终未能完篇。究其原因,可从玲珑的文章中一探端倪:“余尝许之,字必使其无稍讹,稿必为之保存,刊登以后,其初校勘之役,皆余亲为之,后委诸人,遂一一不能符原议矣。唐君以书责余,字里行间,弥觉愤怒,余弗能答也。”可谓凶终隙末。
鉴于它是唐大郎的小说处女作,不妨在此抄录已有的全部回目,或能略窥其文笔优劣与否:第一回、故人自远方来深谈一席,有女在中途遇清影重回;第二回、薄醉樽前纵论第八艺术,承欢膝下春满整个家庭;第三回、追念流离一派凄凉悲往事,恣情笑嗷十分璀璨列佳宾;第四回、似水风怀尼人怜小雨,一楼灯影授舞倩名姝;第五回、海上重来斯人作贾,天涯兴感妙女寄书;第六回、良约有期泪痕和酒湿,清歌随逝轮轨暗魂销。虽文白杂糅,新旧名词纷呈,字数亦参差不齐,好在对仗工整,想来颇费了一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