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旭光
有的人,天生就不是做学问者,比如我。
当我爱不释手在读一篇小说时,尽管对小说的某些精彩的细节津津乐道,但每每发现,多少天后,小说的作者或标题,已离我远行。
当我对一个精彩的象棋开局又一次叹为观止时,我竟记不起这棋谱是出自何方神圣之手。
一只青蛙连绵不绝地鸣唱,那一声声虽然单调但极其传神的天籁,让我想起了福格纳,想起了已无法真实复现的陈年往事,也让我想起了“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的悠闲。
古人闲敲棋子的那一份悠闲,已成了今人的梦里依稀。那一声声的蛙鸣,使我想起了竹篱笆、弹硌路和白墙小瓦,想起了在那盏昏黄路灯下面对棋盘物我两忘的窦国柱先生。
我怎么也没想到,从小的爱好,影响了我几十年。
窦国柱先生是象棋名手,上海文史馆馆员,中国象棋史上赫赫有名的“扬州三剑客”之一。窦先生的居处在现在的正阳路。窦先生家是白墙小瓦,墙壁上,紧贴着的,是竹篱笆。窦先生居处的对面,是一条弹硌路。弹硌路的两旁,是十几间同样是白墙小瓦的“本地人”房子。房子的两侧,是一大片农田。夏令时节,有蛙声一片。大概在我八九岁时,每天晚上,我都如猫一般,蹿到窦先生门前那盏昏黄的路灯下,看他下棋,听他津津乐道:“象棋寄寓着红黑、阴阳、动静、刚柔相克的大道,必专心才能有所得。”
没想到,平素在街头巷尾司空见惯的“楚河汉界”,到了窦先生这里后,变成了古往今来的智慧白帆。一时间,我是如痴如醉。因耳濡目染了车马纵横的妙趣,久而久之,我是浸淫楚汉而不能自拔。
多少年之后,我又在新落成的小区里听到了蛙鸣。新小区和当年窦先生的居处只是一墙之遥。那一声声蛙鸣,来自小区的人造池塘。人造池塘虽然缺乏野趣,但却引来了天籁。那一声声的蛙鸣,因为一张网的介入而从此不再。消失的蛙鸣,使我想起了一生“只写那邮票般大的故乡”的福格纳。我想福格纳的故乡肯定是蛙声不断,要不然,他怎么会一生只写那邮票般大的故乡呢。
我那邮票般大的故乡,与两条已消逝的河流相邻:那就是——肇嘉浜和日晖港。六十年来,我四易其居在那“邮票”般大的方寸之地里。这方寸之地,是我灵魂的居所,精神的家园:那竹篱笆围就的大院,那北方四合院的建筑,那条长长的弹硌路,那个“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古董商人,都一次次出现在我的小说里。而窦先生门前那盏昏黄的路灯,白墙小瓦和弹硌路等意象,一直浮现在我的小说中,至今还没有退隐的迹象。
我是一个作家,也是一个棋手,研棋打谱,成了我生活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尽管,社会已发展到了多元化时代,然多元化带来的种种诱惑,也无法使我远离象棋。在我六易其稿的长篇小说《烟雨秦淮》中,象棋元素一直蔓延其中。
那日,当我面对棋盘打坐时,那一声声蛙鸣又来造访。那一声声的蛙鸣,让我又一次想起了弹硌路上的那盏路灯。我固执地以为,那一只青蛙,是从古诗里游出,然后,从肇嘉浜里游到了窦国柱先生家的门前,再然后,又游进我们小区的池塘。
在那一声声蛙鸣里,我凝思尺半方寸的棋盘后,又开始了神游八荒六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