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民
我年少时喜好书法绘画,可以说如痴如醉。袋里有了几块压岁钱,可以从闵行徒步几十公里,奔南京路“朵云轩”淘几块碎墨,买便宜的宣纸。图书馆借了颜真卿《玄秘塔》字帖,通宵达旦逐字拷贝,装订成册,算是拥有一本自己的字帖。
我的爱好源于一个苹果。
三岁时,父母送我去一家民办托儿所,两三个阿姨围着一群穿开裆裤的小屁孩,孩子们整天围着一张四方矮桌随意玩耍。某日,阿姨摆上一只大苹果,给每个孩子发一张白纸和一把蜡笔,教孩子们画苹果。阿姨大声鼓励,谁画得像,就将那个苹果奖给谁。
小孩子挤在一块儿拿笔开画,阿姨则躲在一旁打绒线。我懵懵懂懂觉得面前那个苹果红里泛黄,青绿相杂,便拿各色蜡笔依葫芦画瓢。小伙伴们笔下的苹果形态各异,阿姨鉴赏每个孩子的作业,当众评价,说别的孩子都用红蜡笔画苹果,唯独我能观察,会用脑筋,用各色蜡笔把苹果画像了。
得到那个苹果,我一发不可收拾。父母见我爱画画,便买了一块小黑板,从此任我涂鸦。
学书画,我走“野鸡路子”。刚上中学时,听说上海美术出版社一帮大名鼎鼎的连环画画家在闵行北桥村。夜里,我摸着过去偷偷看他们喝酒画画,捡他们扔在纸篓里的构图草稿画片,拿回家废寝忘食加以临摹。后来,我有幸参加市青年宫美术培训班,成了学校美术爱好小组的骨干,画墙报、写标语,俨然一个小画家。
中学毕业前夕,全班去闵行百货商店实习,班主任特意将我派往商店美工组,组里四个老师傅,都是市里闻名的美术装潢高手。这回老鼠跌在米缸里,我乐坏了,那里有大把的画报资料,笔墨纸砚,可以尽情挥洒。我跟着四个师傅学艺,师傅们也拿我当“宝贝”,师傅们从素描和写生开始,手把手教我,我也如饥似渴求学,画艺总算有了些长进。
美工组的老张师傅是个老学究,满肚子故事,闲时喜欢说书,午间休息,我缠着他说书,从《三国演义》到《全唐书》,他说来就来。美工组橱窗装潢作品时常拿市里大奖,声名显赫,沪上一些名店邀请美工组帮忙装饰橱窗。我跟在师傅们身后,去淮海路妇女用品商店装潢橱窗,大庭广众被别人称作“小师傅”,完工后还受邀去饭店吃“圆台面”,日子过得可快活了。
作为家中老大,毕业下乡是唯一出路,但亲人和师傅们都劝我去当兵。我虽说也想当兵,但名额有限且竞争激烈,担忧难有机会。老张师傅提点我,你有画画的特长,不妨试试?正想瞌睡,偏偏送来枕头。上海人民出版社邀请美工组为一本散文集插图题花,师傅们决定让我一试身手。那本叫《工厂天地有多大》的散文集大样交给我,我从平日速写本里寻灵感,试着画了几幅黑白稿,竟然一路顺畅,拿到生平头一回由我插图题花的新书,闻着油墨香,心都颤抖了。
我拿着那本书,从早到晚候在校长室门口,终于遇见部队负责招兵的干部,上来一个标准的军礼,斗胆毛遂自荐,一番表白并奉上那本书。“是你画的插图?”部队首长问我话,从上到下打量我,目光疑惑夹杂惊喜。后来我才明白,接兵的是一支炮兵部队,本来计划招几个标图兵,正需要有绘画天赋的学生。体检、政审、家访,好运一步一步向我走来。那时,我还是学校锣鼓队的一名成员,终于有一天,带队老师通知我敲锣打鼓,为每家光荣入伍的同学送喜报。我还蒙在鼓里,最后锣鼓敲到自己家里,我是第二十六个光荣入伍的兵。
人生像一幅画,似流云,似飞雁,似静潭,似波浪,不画还真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