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12日 星期六
如梦 (中国画) 一棵野桃树 米块与抹布 有三位青年 人不迷惘枉少年 细节
第13版:夜光杯 2022-06-28

人不迷惘枉少年

黄玉峰

六五年初夏,临近高考时,父亲把弟妹们赶下了阁楼,好让我静静地复习。阁楼是斜顶,高处才可站人。阁楼虽小,却是我的乐园。

几个同窗好友,知道我有这样一片天地,相约来复习。大家互相提问、启发,收获不小。一天中午,大伙实在困了,打起瞌睡来。看着他们各自有趣的睡相,我忽然产生恶作剧的冲动,用墨汁颜料在各人脸上“创作”起来。他们醒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笑不止。接着便把我按倒,涂了个花脸。惹得母亲以为我们在打架,爬上梯子,探出头来看。

母亲从不过问我的学习,只是在夜深时悄悄爬上梯子,送上一碗水煮鸡蛋,又悄悄地收了碗,撑着微胖的身子小心翼翼爬下去。

填志愿那几天,小阁楼又喧闹起来。各人谈理想,抒豪情。一个填哈军工,一个填清华,一个填西安交大,还有一个填了同济。我也雄心勃勃,非复旦新闻系莫属。班主任胡国民也鼓励我去考。只有父亲忧虑地说:“我们成分不好,还是实际一点。”我理直气壮地反驳:“党的政策,一、有成分;二、不唯成分;三、重在表现。我是班干部,怕什么!”父亲看了看我,没再说什么。

我们的考场设在一所大学里。草坪边很早就有考生等着了,都和我一样,没人陪同。那天母亲起了个大早,给我装好新鲜的饭菜,爬上楼来,把我从梦中摇醒。

第一场是考语文,只有一篇作文,一篇古文。作文是两题选一,一道是《论革命和学习》,一道是《给越南人民的一封信》。我毫不犹豫地选了后者——当时,正风行一本《南方来信》,是越南南方给北方亲人的书信汇编。我读过,被深深地打动了。于是慷慨激昂,笔不停挥,一口气写了两千多字──直到近一个甲子后的今天,我还能记起当时书写时快乐的手感。至于古文,我忘了内容,我从小喜欢古诗文,爱书法,不一会就用工楷轻松地写完了。

接着几场考试,自我感觉也极好。我满以为“复旦新闻系”胜券在握。发通知那几天,我若无其事地在阁楼上看我的《红楼梦》,临我的《黄庭经》,但耳朵却倾听着邮递员的高声的呼喊。同窗好友的录取通知一个个来了,哈军工,清华,西安交大,同济。我的心一阵阵收紧。耳边不时重复着父亲那天的话:“我们成分不好,还是实际一点。”

终于有一天,班主任又来了,他说:“有几个调剂名额,你还是去读师范吧。你是很适合当教师的。”父亲附和着说:“当先生也好。”——我终于忍不住了,翻上阁楼,大哭一场……

十多年后,为了不让二老爬上爬下,我把新房让给了他们,与妻子孩子又爬上了这小阁楼。小阁楼成了我们的窝。

千禧年夏天,留在西安的同窗来信说:“还是你幸运。”又问:“小阁楼还在不?”于是,我又去了伴了度过几十年岁月的小阁楼的遗址。那上面还是一片瓦砾。

前年春节,我再次回到梦牵魂绕的旧地,那里高楼林立,找不出一点当年的影子了。

招生老师并没有被学校给我的“可怕”评语吓倒,大胆录取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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