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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一辈舟山人,并无喝茶习惯。时至今日,在一些小岛,也很少有人会在早晨或夜里空闲下来时,泡一杯茶来喝。每户家庭多少会备些茶叶,那是用来招待客人的,不过只招待泛泛之交,若来的是故交好友,舟山人总会说“我请你吃老酒”,酒比茶显得有交情得多了。
酒醇茶香,以渔盐两业为主要营生的老舟山人却只偏爱老酒。老酒就是黄酒,浓烈,醇厚,茶的清淡对于海上搏命者来说是一种奢侈。茫茫大海上,吃一口风浪喝一口酒,酒是兴奋剂也是舒缓水,很难想象在渔船上能够摆一桌茶席行礼如仪的。至于盐民,喝的是盐茶,抓一把老茶叶抓一把盐,扔进土瓦罐里用开水泡着。海滩盐场前后无遮拦,头顶毒日赤脚露膊在盐田上劳作的盐民,喝一口盐茶水提一次神。这盐茶里,盐的青涩已盖过了茶的鲜爽。
不太爱喝茶的老舟山人,却至迟在明朝,就已开始培育茶树,连那时的贡茶也有舟山的份,至今舟山岛上仍残留着茶马古道。天启年间的《舟山志》,没把茶列入“物产”类,而是归入“货属”类,“货属”所列物产皆是用来对外交易的。这说明海岛人还是知道茶是好东西,只是这好东西,舟山人自己还消受不起。
到了后来,又出了更加有意思的事。有位叫詹姆斯·昆宁汉姆的英国植物学家,在舟山群岛搜寻茶树,他的研究报告发表在英国学术杂志上。这事发生在康熙年间,舟山一度成为浙海关衙门的时候,距今已有四百年了。过了一百多年,又有一位叫罗伯特·福琼的英国植物学家,从舟山群岛获取了大量茶树苗和茶叶种子运送到印度,栽种在东印度公司开设在喜马拉雅山麓的茶园。这时正值舟山在鸦片战争中被英军占领后宣布为自贸港。英国、印度后来成了产茶国,它的源头想不到也有舟山群岛的份。
海岛的茶,若与中国十大名茶比起来,名气自然没得比。但它的历史,居然也藏着这么多匪夷所思的秘密。小小一片茶叶,哪怕在孤悬海中之洲,也能“泡”出些悠长的滋味来。
今岁谷雨,我去看过岛上几个山头的茶园。这些茶园规模都不大,如小家碧玉般沐浴于海天雾气中。茶园里人也不多,只几位女子在采撷。
海岛的茶叶在云舒云卷之后,依然一派天高云淡,不炒作,也不统一品牌、工艺,恰似清茶那般于淡淡悠悠中凝着惬意的清香,那原该就是茶的宁静致远的本来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