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20日 星期日
广告 水波温柔,卵石光滑 舞狮(中国画) 童年片段 青衫悠悠记当年 乘劲风,振翼高飞向未来 舌尖上的文学经典
第13版:夜光杯 2022-07-22

童年片段

虹影

道歉与自我救赎

六号院子天井侧面,有一天,搬来一户人家,平常只有女人在家,记不得她有工作,或是接了糊纸盒子工作,一般都在家。每当有人往天井水洞边泼水或是丢垃圾,她会破口大骂。

没人出来承认错误。她骂着很难听的话,骂高兴了,就会移到我母亲身上,骂出三十六朵莲花开,每一朵点着骂,比如母亲在路上没主动与她打招呼,也成了罪行,有一朵甚至是做红烧肉,那肉香也是过错。

她住了没多久,那儿又来了一家人。因为男人在港务局人事科当小职员,便在院子大门开了一个小门,晚上可以用钥匙打开门进来。但是经常会有人用那道门,假装合上,外出回来就不必叫门。这事被这家女人发现,又是一阵乱骂,骂得上气不接下气。

“文革”时,有红卫兵要来抓这家男人。一院子的人关上大门,都拿出家里铁棒和菜刀斧子,站在大门后面、天井里,为了保护这家男人。红卫兵听到里面人声铁器声,居然退走了。这对夫妻当时感激不已,直道歉之前对邻居们太坏。

后来这家邻居也搬走了。那个空置的天井侧屋,没多久,便布满蜘蛛网,后来砖墙和木窗也坏了,再也没人住在里面了。

危机

在我五岁半时,我的五哥因为要捡粮食仓库缆车缝的豆子,被缆车压伤了腿,他惨叫,出血,休克过去。幸亏当军人的大表哥休假在我家,他闻讯抱起五哥往部队医院跑去。我沿着长江岸边奔跑,雨下起来,我要去告诉在江边造船厂当抬工的母亲五哥受伤的事。我不知道路,不知有多远,我不知五哥会不会死,我跑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终于看到母亲,一把投入她的怀里。那时我已是泥人一个。

我以为我会死,淹死在江水之中,好多路段,如果不是蹚水而过,就只能绕道而行,那便来不及,我心里对自己说,快,快,告诉妈妈,她会救五哥的。这么一个意念支持着我,这个意念太强了,经常出现在我成年后的梦里。

混沌世界里的清晰之路

父亲患夜盲症离开船回家,那时我刚一岁。他的眼病一年年加重。在他尚在白天依稀看见时,经常带小小的我去八号嘴嘴,一个对视朝天门的山坡顶上坐在崖石边。他看江上的船,告诉我哪些船是多少吨水位,哪些船他曾开过。他说三峡的鱼比这段江里的鱼大而鲜美,是因为水质不同。他第一次跟我说到桃花水母,就是我俩坐在这儿看江。

是不是我从那时就开始想象,我可以在长江上搭一根木板,我爱父亲,他的脸总是严峻,透出一股江浙人的智慧,他的手那么巧,一个废物在他手下都有了用处,他弹棉花,做凳子和碗柜,他做的腌笃鲜奇美。他对家人对外人永远充满爱和理解,他待人宽容。父亲总催我上学,时间快到了,还有五分钟,你跑。他眼盲后,看世界更清,没有一次要家人盛饭倒水和穿衣,父亲用声音和触觉,特殊地感应认识他的世界,认识我,记得他对我说,你没有真正的敌人,你的敌人只有你自己。他一生没吃过一次药,这也是奇迹,他在1999年一个最清静的清晨无疾而终。每次回重庆,我看江时,总觉得父亲在身边。父亲对我来说,就是混沌的世界里一条清晰之路。当我读卡佛的小说,当文中的盲人教我们如何用一个独特的方式感受大教堂的美时,我想到了父亲。

放大

缩小

上一版

下一版

下载

读报纸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