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02日 星期五
秋江归帆 (中国画) 有梦成堆 魂牵梦绕西西里 神州何处不故乡 暑假里的乡愁
第10版: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2022-07-31

暑假里的乡愁

丁曦林

三餐四季,滋养着孩童成长。可是在懵懂时代,我相信万物于其他三季都滞缓,唯在赫赫炎炎的夏季,梧桐、杨柳、槐树等都格外枝繁叶茂时,自己和小伙伴才会猛蹿个头。

那时的我,住在卢湾区南部。从我家往南走过二三条马路,便到黄浦江畔。上世纪70年代,那一带是工厂区,大小工厂一家紧挨一家,其间有片区域是职工宿舍,里头也混杂着其他住户,大弄堂套着小弄堂,七拐八弯像迷宫。我的暑假记忆便与那迷宫般弄堂相联结。

我的小学是四师附小。每逢暑假来临,老师便将全班同学分成若干小组。小组成员举手推荐或自荐相对宽裕的住家作为学习活动地点。我们组里就数绰号“长脚”的家最为合适。论面积,他家比别的同学家更大;论环境,他家门前还多出一块园子种植向日葵、南瓜、丝瓜、番茄等。这条件在当年小伙伴们眼里无疑是完美!我那时羡煞“长脚”,也因了他家园子里能挖出长长的蚯蚓,能捉到弹跳有力的蚱蜢和“财积”(蟋蟀)。须知,那时捉只金乌虫,用缝纫线绑住后放飞和追逐,能玩上好半天。那时工厂围墙不全是水泥所砌的,“长脚”家附近一段便是黑漆漆的竹篱笆,篱笆上依附着大片的爬山虎;从篱笆缝里得以一窥工厂的景致。逗留在那儿,时不时还能听闻如泣如诉的船鸣,以及锻造车间一阵阵有规律的机器撞击声。小时候脚劲好,不觉累,我和小伙伴“荡法荡法”,就将工厂区一带兜遍玩遍。工厂存放路边的粗壮原木以及黄沙堆垛,我们一个也不放过,爬上爬下,美其名曰“走勇敢者道路”。诸如此类轻如鸿毛的小事在我幼小的心里像碰触了神秘机关,引得我思绪飞扬。

说到暑期作业,老师布置的语算外加美术,样样都有。心急的同学恨不能花三四天将所有暑期作业提前做完,而懒散的同学则明日复明日,临到秋季开学才发觉只做一点点。老师分组时便告诫大家要互帮互助,循序渐进。小组活动时,我做作业总是飞快,捱到其他同学都大功告成时,我早已迫不及待想娱乐了。玩军棋、算二十四点,我是常胜将军;滚铁环、打弹珠、刮片子,我却落下风;爬树翻墙、用柳叶吹口哨,我只会干瞪眼看别人耍酷。身板文弱的我,玩过最具男子气概的游戏是“斗鸡(斗拐)”。男生分为两个阵营,个个作金鸡独立状,随着一声令下,靠单腿“腾腾”地蹦向对方,用身体对撞抗衡。兴高采烈时我脱掉衣服鞋子随手往地上一扔,光脚赤膊投身酣战,有时被撞得人仰马翻,也决不示弱。

通过“长脚”介绍,我们结识了两三个大男孩。他们约莫十五六岁,身姿矫健,能迅捷攀上大树,还擅长翻筋斗、扯响铃,却被邻居宁波老太斥为“野小鬼(念ju)”“小棺材”。据说他们学习成绩不咋的,但会玩也有魅力啊。我们喜欢像“跟屁虫”跟在他们后面,痴痴地看他们站在高耸且茂盛的树下,手执自制的伸缩竹竿黏“野乌子”。看到我们围观,他们更来劲儿了,有时会恶作剧,双指拈一只毛茸茸的“洋辣子”扔给我们,吓得我们惊呼四散。他们有时也会创造福利,猴儿般敏捷地爬上三层楼高的桑树,悠悠然坐于枝杈间,将桑葚用力摇落,引得我们几个馋痨坯慌忙去接。那时桑树自由生长,不打农药,我们一接住难得一见的野果,瞅其黑紫发亮、颗粒饱满,毫不犹豫就急急送进嘴。那味道够野,酸酸涩涩,带一丁点儿甜。当我一口塞进几只,嘴角立刻迸出浆汁,抹得手指手背紫红斑斑。

记得有一次,做完作业后茄山河,“长脚”神秘兮兮地吹嘘:“火烤‘野乌子’,是人间美味!”众人面面相觑,流露不信。“长脚”拉下脸,领我们去找“野小鬼”,央求他证明自己所言不虚。“野小鬼”冷冷地扫我们一眼,不动声色地拿起竹竿黏胶竹篓,在小伙伴簇拥下去酷暑难耐的户外粘“野乌子”。少顷,竹篓里就叫声一片。待返回家,他统统倒出,先将“野乌子”脑袋掐下,再用火钳夹牢搁在蜂窝煤上烤,不一会儿,屋里弥漫奇异之香。待其稍凉,剥去焦黑皮壳,便露出一团灰白色。“喏,‘野乌子’肉!”我和几个伙伴瞪大眼,谁敢吃?“野小鬼”便带头吃,“长脚”也夸张地大嚼。“野小鬼”在我们掌心里各放一只,不容分辩地说道“你们都尝尝!”我不敢吃,却不敢不吃,怕自己做得“不够义气”。

那是我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吃“野乌子”。

宋代秦观有曰: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当我两鬓染霜,每每回眸儿时暑期的一幕幕,念及昔日伙伴天各一方的“乡愁”,或泪无声,或慨而慷。身体发育和精神成长的过程犹如白驹过隙,其间有过的天真烂漫的情义和敢野敢疯的不羁,都已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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