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02日 星期五
秋江归帆 (中国画) 有梦成堆 魂牵梦绕西西里 神州何处不故乡 暑假里的乡愁
第10版: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2022-07-31

神州何处不故乡

金毅

军人脚下有块地,叫驻地,亦称“第二故乡”。

17岁那年,我脸上的青春痘欲露还藏,下巴的胡子尚未破土,口袋里揣两块砖,体重勉强凑够50公斤,才有了“第二故乡”。驻地是个“岛”,一眼望去,不见石头和茅草,而是霓虹和高楼,还有车水马龙。我很幸运,她是半城鲜花半城浪花的海滨城市青岛。

新兵连的第一次集合点名,指导员个头矮小,面对我们一大片理成青皮萝卜的脑袋,嗓音洪亮,底气十足,他讲话更像喊话,声音震动耳膜,他说:“你们出校门进营门,在这里将实现由民到兵的转变,学好军事本领,百炼成钢,当一名合格军人。从现在开始,青岛就是你们的第二故乡,你们要热爱她,建设她,保卫她。大家有没有决心?”我们齐声喊“有!”耳膜嗡嗡作响。

我挺着尚在拔节的身体,血液在燃烧,觉得少年的梦想开始闪闪发光,也明白自己从此不一样了,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也不再是青葱的学生,而是个要对什么东西负责的成人了。

我身体素质不错,当的是潜艇兵。潜艇这个圆滚滚黑乎乎的铁家伙,被称作“水下幽灵”,隐身在海里游弋,擅长神不知鬼不觉地搞伏击,让八面威风的水面舰艇提心吊胆,二战时出尽风头。它的肚子里像装着一座“科技堡垒”,集各种仪器机械通信电磁火力于一身,如果不熟练掌握驾驭技能,根本玩不转。于是,我们在当艇员前要先当学员,接受近一年的训练,包括思想、体能、专业等,紧张艰苦还要勤奋努力,潜艇部队流传着一句话:“刮不完的铁锈,学不完的潜构”。

一切都从头开始。指导员几乎每天都给我们鼓劲:部队是座大熔炉,训练和纪律都是一种“重塑”。我想岂止是“重塑”,分明在“塑”成后还要动刀雕刻,在大操场上一站三小时不动,青岛锋利的海风在割掉我们的耳朵之前,一刀一凿地将我们雕刻成“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的军人形象。我们身上日渐的改变印证着指导员喊得有理,严格的训练和养成重新构建起我们一生井井有条的生命秩序。

一天上午,我正在操场上练军姿,寒风把我冻得咬牙切齿,指导员突然命令我去队部,他交代的任务莫名其妙:看报纸和喝水,不把两暖瓶开水全部干掉不准出门。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年天安门广场要举行建国35周年国庆大阅兵,按惯例潜艇学院训练团组成一支400人的水兵方队,指导员把我关进队部,是不想让受阅方队的头儿们将我挑走,送去北京集训。原因很奇葩,我平时喜欢把文字排得跟搓衣板一样,当作诗歌填在黑板报上,有一“豆腐块”还有幸填在《人民海军》报的角落里,在他看来我是个小人才,有点“老九不能走”的意思,用他的话说:革命分工不同。错失了一次正步走过天安门广场的机会,我心里五味杂陈。

出了潜艇学院训练团的门,分配到潜艇部队,仍在第二故乡青岛。第一次出海,我极其兴奋,终于能登上不是直挺挺地躺在“大排档里的鱼”了。到了海上,却发现大海一点都不浪漫,也不友好,波涛汹涌,巨浪滔天,毫不留情地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我被晕得天旋地转七荤八素。军士长厚道,说战胜晕船没有秘诀也没有特效药,唯一的方法是意志,越怕越过不去,挺住才能过关。

我是报务兵,军士长命令我出升降口上舰桥检查一下天线。天线好端端的,不用检查,我明白军士长的用意,他是想让我上去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放松身心。站在潜艇的制高点舰桥上,身边军旗猎猎,眼前大海浩瀚,浪花飞卷,天空白云横渡,浪像是落到海的云,云像是卷上天空的浪,壮美景象震撼人心。艇长也在,他四十多岁,下巴壳刮得锃亮,举止儒雅,一点都不像指挥“水下杀手”的老大。他见我看得入迷,问我大海美吗?我说美极了。艇长说作为海军,陆地是第一故乡,大海是第二故乡,日后你会越来越喜欢的,还会舍得为她献身。

后来,我再次踏进潜院进行从战士到干部的升级改造,毕业后辗转于宁波、北京、上海、舟山等地履职,可谓走南闯北,四海为家。漂泊的行踪中,我认识到一个理儿,军人的驻守之地都可称为第二故乡,都要渗进自己的热爱与忠诚,没必要第三第四地排下去,时间有次序,而排名不分先后。

苏轼说:“此心安处是吾乡。”对军人来说,职责在身,使命在肩,哪里都是驻地,哪里都可安心,神州何处不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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