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02日 星期五
诗相思 爱别离 拥有智慧的证明
第15版:星期天夜光杯/国学论谭 2022-07-31
七夕说“情诗”——

诗相思 爱别离

◆黄 峪

即将到来的8月4日是农历七月初七,即七夕。在《淮南子·天文训》中,有“七夕为鹊鸟填河成桥,渡织女”的记载,可见今日耳熟能详的牛郎织女传说,早在汉朝就已流传民间。七夕也有人称之为“中国情人节”。西方情人节是在公历2月14日,其名字“瓦伦丁日(Valentine’s Day)”来自于被罗马帝国皇帝克劳狄二世杀害的瓦伦丁,他反抗皇帝指令,偷偷主持婚礼,因而被誉为爱情守护者。中西情人节的起源,均可以用生离死别四字概括。

中国古典诗词中的情爱,不妨用“相思”二字归纳。所谓相思,就是彼此慕恋,互相思念,爱而不得,相守太难。乐府《杂曲歌辞》有“上言长相思,下言久别离”。西汉苏武曾写《结发为夫妻》一诗,被《玉台新咏·卷一》收录,名为《留别妻》,最后一句“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在笔者看来,“相思”实际上描述的是中国古诗中虚实相间的多重抒情时空体验。

抒情时空 多重体验

上世纪70年代,著名汉学家、比较文学学者陈世骧先生提出“抒情传统”概念,认为中国的文学传统从整体而言是一个抒情传统,有别于西方的史诗和戏剧传统。下面要探讨的两首诗作,一方面书写生离死别相思之情,另一方面也运用了不同叙事声音与视角,拓展出多重时空体验。借用“抒情传统”概念,可以说是一种诗意无限的“抒情时空”。

这种抒情时空,或曰“天涯”,是如何构建出来的呢?先看汉代《古诗十九首》中的名篇《行行重行行》:“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前六句以女性视角语气,生动地描述了妻子等待、盼望、思念丈夫的无尽思绪。中间部分,写到“胡马”“北风”“越鸟”“南枝”等不同生活场景的片段,就好像现代电影中的蒙太奇手法,通过拼贴叠加,强化了“天涯”之遥远辽阔,更突出相思之苦。这种拼贴创作方法,也对后来诗人创作形成了深远影响。而后半部分则转向描写了妻子对时间的主观感受。这种感受不无矛盾——一方面,在痛苦的等待煎熬中,逐渐消瘦,衣带渐宽,感觉时光漫漫,但另一方面,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与思念中,忽然醒悟到自己时光飞逝,年华老去,于是开始关注自身,决定要好好进食,善待自己。

这种多重时空拼贴的技巧,在唐代白居易的叙事抒情长诗《长恨歌》中则体现得更加充分明显。从叙事结构而言,七夕长生殿这个情节放在《长恨歌》一诗的结尾部分,是值得我们推敲寻味的。爱情最大的遗憾,是生死契阔,无法相守。可叹君王美人,情深缘浅,乱世逃难之时,也只能断送红颜,保玄宗性命平安。第二段中的两人死别描写和结尾形成高潮的长生殿乞巧场景,形成鲜明对照。当年长生殿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后人与外人的确无法考究。但值得回味的是,来自于另外一个时空的太真仙人,似乎已经忘记了前世自己宛转蛾眉马前死的痛苦,只愿意记取二人私语时的情深意浓。正如诗句所写“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当年缘分已尽,但在仙界情意却长。

作为《长恨歌》里的抒情空间,长生殿不仅是一个物理场所,还是存在于记忆之中的爱情殿堂,更在仙界中得到了升华得以永恒存在。这种超越多重时空的抒情体验,历经诗人、剧作家、数十代读者的创作与想象,变得更为丰富动人。

相思何用 重寻自我

我们较为耳熟能详的相思诗歌之作还有李白的《长相思》,这三首诗歌分别从男性(思美人)和女性(妾思君)视角,描写日常生活中具象事物如“金井”“孤灯”“卷帷”“明镜”“黄叶”“青苔”“绣被”等,结合虚构的文学文化意象如“青冥”“渌水”“凤凰柱”“鸳鸯弦”等,将长安构建为物理和想象的多重抒情空间。

笔者以为,最值得寻味的相思诗,当属汉乐府诗《有所思》。在《如何阅读中国诗歌》一书中,苏瑞隆教授以各种不同视角来分析这首乐府诗。此诗以女性口吻抒发对“君”的相思之情,起首便以第一人称独白形式,向读者交代自己思念的人身处遥远的南方。第三句“何用问遗君”开始到第十句“相思与君绝”,以对话形式展开,是诗中女性发现这位情人起了异心将她遗弃,于是直接质问:我本来想送你精美绝伦珠玉镶嵌的玳瑁簪子,但现在你已经不爱我了,为什么还要送给你呢?我知道你对我有了“他心”,还不如把这个簪子打碎烧掉算了。“摧烧”之余,她还要“当风扬其灰”,从此激烈举措,可见她对情人爱之深恨之切。通过这个举动,她向情人宣告:“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这种语言和行动方面的断然拒绝,不仅要让对方知道,还要公之于众。宣布了分手的决心之后,她回想起当时和情人相会时的情景,“鸡鸣狗吠”,也许惊动了兄长嫂子,但现在既然决定分手,那么感叹一声之后,也就不再回头。诗歌最后两句,描写的是秋天凌晨天凉风起,东方既白。可以猜想到,这位女性一夜无眠,思绪万千,最终做出分手决定,迎来新的一天。

法国哲学家笛卡尔的哲学命题Cogito ergo sum“我思故我在”,说的是从我在思考这个行为上就能证明推导出我的存在。在前文讨论的几首相思诗歌中,双方往往是通过相互思恋,而跨越生死,确定彼此的存在。但这首诗歌中的女性却能超越这种“我爱故我在”的逻辑,对不再爱自己的负心人做出了斩钉截铁的告别——“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换言之,我不再爱你,不复相思,即使有所思,也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可见,她通过拒绝对方,以“相思与君绝”的言行,重申了自己的主体性,也使得自己作为独立个体,更加有存在感。在这个意义上,《有所思》中的这位女性的拒绝姿态,实在令人感佩动容。

古罗马诗人维吉尔有名句“爱征服一切”(Amor Vincit Omnia)。其实,无论是西方情人节Valentine’s Day,还是中国情人节七夕乞巧节,都是在提醒我们,情的范围不限于双方倾慕思恋,还可以是世间万物存在的本质。只要对自己,对天地,对万物有情,每个人都能够看破生死,克服伤痛,跨越山海,寻回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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