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河流的时间简史

冯金生

十来岁的时候，我就读于苏州河畔俗称“泥城桥”的西藏北路桥堍下的一所民办小学，没由来地忽然迷上了画画。放学后不急着回家，攀上粗糙水泥垒就的高高防汛墙，双脚腾空坐在上面，用稚拙的笔法画桥、画船、画河边来来往往的人群，那是少年时代一段最惬意的美好时光。

面对着苏州河，我边画边四处张望。河北岸是一幢接一幢老气横秋、墙面斑驳的老仓库，河南岸是煤气公司两个硕大无比灰不溜秋的储气罐。向东望，俗称“垃圾桥”的浙江路桥旁是垃圾码头和粪便码头的地盘，凌乱的风中弥漫着污秽的气味；朝西看，新闸桥、老闸桥边，纺织厂面粉厂机械厂的大烟囱，一个个伸长脖子比赛似的使劲向天空倾吐阵阵黑烟。

那时候，我幼稚的心灵和手中的画笔都一致认定，河水本该就是脏的，小木船本该就是破的，烟囱里的烟当然应该是黑的，眼前的建筑、景物连同整个世界似乎都应该是一成不变的。惟有江河连接处的片片白帆，正载着岁月的年轮和一颗懵懂少年的心，驰向一个叫作“将来”的彼岸。

二十来岁的时候我在农村插队，苏州河上的风成了思念中永恒的旋律，时常在梦中挟带着我呼啸而过，故地重游；三十来岁返城工作和求学，每天挤在人满为患的公交车上往返于浜南浜北，苏州河不仅见证了一代人的发奋和拼搏，更见证着一座城市的成长和嬗变。

天地悠悠，步履匆匆，潮起又潮落。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亘古不变，让苏州河重新焕发青春和生机，一时成为千千万万浦江儿女的心声。20世纪末的1996年，苏州河环境综合整治拉开帷幕。调水、建闸、疏浚、搬迁……上下齐心、筚路蓝缕，终于在新世纪的第一年迎来曙光，黑臭基本消除、生态初步恢复。再接再厉，2003年的二期，2007年的三期，到2012年，经过十余年的不懈努力，河水清澈了，鱼虾回游了，河岸边的绿色走廊、大型绿地初见规模了。追求卓越的英雄城市没有停步，期待着母亲河以更健康更玲珑更秀美的身姿展现于世界，2019年四期工程全面启动。春风又绿江南岸，苏州河成为“安全之河、生态之河、景观之河、人文之河”的美好愿景终于在今天成为现实。

当年那个坐在防汛墙上画画的青葱少年早已隐入岁月的侧幕，时光迭化出的是一个华发丛生的蹒跚身影。如今的我，喜欢在夕阳的余晖下于苏州河畔漫步。依然是从梦开始的地方出发，从泥城桥一路向东，沿着苏州河北岸踽踽而行。脚下是碧波粼粼的一江春水，眼前是目不暇接的各色景观。每一个空间都有不同的功能与主题，生态文明、工业文明的印迹贯穿始终。一路上花团锦簇，绿树成荫，连廊步道，移步换景，历史文脉与当代生活相映成辉，过去和现在在脑海中交织比对……走累了，就在观景平台的长椅上休憩片刻，抑或站立桥头凭栏远眺。陆家嘴的天际线流光溢彩，外滩的百年老建筑风光旖旎，苏河湾、北外滩的建设如火如荼……此刻，早已年逾花甲的那颗心似乎依然有一团火在燃烧，于是，攥紧拳，闭上眼，在心中默默加油鼓劲，祝祷上海的明天更加美好！

斯蒂芬·霍金的《时间简史》讲的是星系、黑洞、粒子和反物质，深奥莫测且高大上。一条河流的时间简史承载的是老百姓的喜怒哀乐，亲切且充满烟火气。走吧，走吧，就沿着这条绿色的河流一直向前走吧，走向大江大海，走向崇山峻岭，日出之处，定有一幅民族复兴的美丽中国新画卷在眼前展现。

一所乡村学校的变迁。请看明日本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