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戏文演绎大乾坤

来其

年岁渐长，对家乡许多事，感觉都已淡薄，唯独小戏文，愈加觉得珍惜。

跳蚤舞，全国绝无仅有，因舞姿酷似跳蚤而得名。两位舞者，男济公，女火神。济公身穿僧衣，头戴僧帽，腰系草绳，手握破扇，左一闪右一闪，躲着火神；火神身穿花绿袄，一手举花伞，一手提香篮，右一闪左一闪，逗着济公。

旧时济公、火神都由男人演，现在换成一男一女。有一次看街头演出，听一位小后生说，古代人找对象，女的也这么主动呀。旁边一位学者模样的人，着急了：是济公在驱赶火神，是济公在驱赶火神！小后生有点尴尬，但也机智，说：还不就是火神拼命想和济公好，意思是一样的。惹得周围观众哈哈大笑。跳蚤舞在海岛极讨喜。男女授受不亲时代，能够在教化的包装下，公然表演男女传情场景，不得不佩服。而且演出极容易，只两套戏装，就能拉开场子。

海岛小戏文，容易演很要紧，木偶戏那么多种，海岛上只演布袋木偶。食指顶着头部，中指和拇指套入两只袖筒，木偶就能在戏台上执物、开扇、换衣、舞剑、打斗、搏杀、踏步、行走、骑马，种种动作一气呵成。

小小指间木偶戏，演绎的却是大乾坤，剧情一律为荡气回肠的历史故事。唱腔综合绍兴大班、宁波走书、二黄、乱弹和越剧，伴奏用高音板胡，单是唱腔加伴奏，就让人热血沸腾。如此剧目，戏班却只有三人，一人表演，两人伴奏，表演者身兼唱、说、演三职，伴奏者十余种乐器换着用。也因此，又被称为“扁担戏”。一根扁担，一头担着折叠起来的戏台，一头担着装木偶和乐器的道具箱。如此简便，在需要乘船、路又不好走的海岛，就能很方便地转场。用两条凳子一块门板架起台子，打开小戏台套在扁担上，竖直扁担固定好，就可以演出了。贺岁祝寿，婚丧嫁娶，渔船下水，新屋落成，海岛人都会请戏班来演。就连拜佛时，也会许愿为菩萨演一台木偶戏。演出时，堂前正席摆着香案，立着神位，供着三牲，观众只能坐在边席看戏。

海岛最有名的布袋木偶戏班，叫侯家班。班主侯雅飞，侯家木偶戏第四代传人。日本木偶戏学者曾邀她去访问演出。她也去看过日本木偶戏。对方问她感觉如何，她说：“阿拉一部戏能演一个多月，像《郭子仪》能演七十台，你们两位教授来过这么多次，也只看了十二台。而日本的木偶戏都是折子戏，看了不过瘾。”一席话，说得两位日本学者连连鞠躬，佩服得五体投地。

如今，侯家班又有了新传人侯夏玲，她在抖音平台上直播小戏文，圈粉无数。原以为木偶戏很难融入现代生活，却不料在最具时代感的网络空间，成了网红。不过，抖音上演的只能是片段，连演折子戏都难，那令日本人最佩服的连台戏怕是演不了。

日益小众化的小戏文，还是能找到不少拥趸。只是，许多小戏文都衰落得找不到传人了。舟山“打莲湘”，原是大陆行乞舞，海岛人觉得好看，也不嫌寒碜，在庙会这样庄重的仪式上居然也表演。长涂岛是“打莲湘”发源地，那一年我去看过。四个人表演，两人敲，两人唱。敲者马步微蹲，一根莲湘棒忽而上肩，忽而落腿，上下翻飞，棒上用铁丝串起的铜钱发出声声脆响，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伴着清脆响声，另两人用方言唱起“莲花落”。据说还有上百人表演的“打莲湘排舞”，但已无法演了，因为长涂岛上就一位老人会“打莲湘”，或许他是“打莲湘”的最后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