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虚
天一冷,就该吃火锅了。
在今天,火锅是真的不稀奇,想吃什么样的都有:川渝火锅辣得畅快,潮汕牛肉火锅嚼劲十足,云南菌菇火锅鲜到眉毛落下来,羊蝎子锅啃起来豪迈,粥底火锅非常清淡,乃至什么泰式冬阴功火锅、咖喱火锅,还有以毛肚、鸭血乃至奶茶为卖点的各种火锅店。当然,还有云南路的热气羊肉,上海人都懂。
就连以前觉得很新鲜的鸳鸯锅,现在都已经算得上古流派。如今流行四分的、九宫格的、圆中有圆的,还有电动操控的——按钮一揿,带漏孔的第二层锅底自动升上来,里面全是“干货”,连漏勺都可以省去了,高科技。
但味蕾记忆里,最特殊、最别致的,还是小时候在家里涮火锅。
对火锅有印象,是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笔者那时刚上初中,父母工薪阶层,收入普通,其中一位后来还买断了工龄,出去下饭馆是稀奇事情,一年不超过五趟——吃火锅,肯定是在家吃最为实惠。到现在还记得,电磁炉的电线用细细棉包裹,黑底上有白色红色花纹,想象力张扬出去,像某种蛇的花纹,但对我而言只代表一件事:要吃火锅啦!
汤底是清的,母亲一开始在里面下了香菇、切片蘑菇、贡丸,还要撒点盐和味精,基本上看不到油花。羊肉卷、牛肉卷、蟹肉棒、青菜叶、花菜都在盘子里待命,偶尔还有燕饺加盟。对火锅比较懂的朋友肯定晓得,清汤锅烧开最慢,因为汤面少油,和烧开水差不多意思。换成重油的辣锅,肯定就快了。不信的读者,下次点个鸳鸯锅,一比较就能看出来。
清汤锅再慢,也要等,无他,唯馋虫效应尔。与此同时,川崎出品的酱料也准备好了,那时基本就两种选择,辣,不辣。母亲爱吃辣(当然,只是上海人里算爱吃辣而已),父亲爱吃酸的,所以家里要备两种川崎酱料。
但不管父亲母亲,都要在自己碗中的火锅酱里舀一调羹火锅汤,调一调,稠变稀,可能因为口味取向,也可能为省酱料,总之,我也有样学样。一直到今天,大部分火锅店的调料都是自助,五花八门,百花齐放,我再怎么调,最后都要舀一勺汤到酱料上,让旁人看不大懂。
犹记一次去成都,吃川锅的调料一般是底子里放很多香油,足足一碗。我呢,香油就倒了一点点,最后一调羹火锅汤浇下去,引得当地友人大呼看不懂,成为笑谈。
中国人吃饭,规矩不小。吃火锅其实也有讲究。比如,下菜要先荤后素,等汤锅里涮过荤菜,油也足了肉味也足了,再下素菜,素菜涮完自带肉香,用现在的话说,“蹭热点”。但有一样荤菜,必须最后再下,聪明的读者肯定猜到——猪脑。此物卖相过于写实,以至于爱者爱之深切,厌者看一眼就要吐。是故,我这样的猪脑爱好者每次出去吃火锅,必然要等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我才问,可以下了吗?得到允许,才能下去。
回到少年时代家里的火锅餐桌,猪脑这种东西必然是没有的,菜市场里根本很难买到。让笔者大快朵颐的还是肉卷。如今看来,那必也不是什么好肉,尤其是长大成人后去过北地,什么羊上脑、黄瓜条,讲究点的还要先用羊尾油“肥”一下锅,装羊肉的盘子还要竖起来看肉掉不掉,是真真讲究,真真细致——南方常见的盒装羊肉卷,在北地恐怕是要引起纷乱的。
但对于年少的笔者而言,那时有不太羊肉的羊肉卷,已经是打牙祭的上品了。父母看我吃得多,自己便吃得少。父亲说自己爱吃火锅汤煮的面,母亲说自己爱吃蟹肉棒——我尝过,感觉都是面粉,彼时还想,口味真奇怪。多年后回想起来,真是想捶自己脑勺,哪里是母亲爱吃面粉,是为了让孩子多吃一口肉!
现如今,一切都成过往,经济发展,生活改善,儿时的火锅酱料在上海火锅店是越来越难找到,可能在一些卖鸡公煲、烤鱼的小店里还能见到。
老早在家吃火锅是为了经济实惠,现在在家吃火锅,热闹还是热闹,但有一点,苦了最后负责洗锅的人。自然,现在很多火锅店都有外卖,但毕竟吃的是别人家的“牌子”和产品,感觉不大对。上海人家,或者说,中国的普通家庭,自己置办一桌火锅,不管什么锅,什么内容,什么调料,那种风味,那种热闹记忆,才是真正的舌尖上的中国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