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星星会熄灭

朱亮亮

《时间熊、镜子虎和看不见的小猫》讲述的俨然是想象中的动物——如果博尔赫斯还活着，大概还在不断地扩充那本《幻想动物集》，一定会在“卡夫卡的想象动物”“C·S·刘易斯的想象动物”后，收入“范晔的想象动物”。比如“食梦目熊科”的“卧游熊”，它们躺着旅游、在床上看山水，把被窝一会儿堆成山字形、一会儿堆成水字形。看到“卧游熊”，那些澄怀观道、卧以游之的中国文人，在博尔赫斯的心中是不是都变成了圆滚滚、毛茸茸的熊？

但不管时间熊、镜子虎如何被“科学”地标注了科、目、纲、门，也不用去想讲给看不见的小猫的故事是什么文体，这本质上是一本关乎柔软的内心的书，或者说一本描画星辰的书。

只需翻开第一页，就会明白它是如何关乎柔软的内心。第一种动物是刺鼠——让人想起叔本华的豪猪，同样浑身有刺又喜欢紧紧相拥。但它们毕竟不同，因为豪猪——也就是我们人类，总是在寒冷—拥抱—温暖—疼痛—分离中无解地循环，而刺鼠选择了羞愧地跑开，从此单独过活，只在回忆中“一直以为疼痛是温暖的一部分”，默默终止了伤害，却记得温暖的本质。书中的动物大多如此，耽于幻想，经常羞愧，行踪隐秘到只能被范晔这样的人捕捉。像是星光微弱的星辰，但并不代表它们不存在于浩瀚的宇宙之中。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凭借这些星，迷航的人可以倏地找到方向。

而所有的星星终会熄灭。这本书用爱睡觉的老虎与孩子的故事揭示了这个宇宙的秘密：孩子和小猫一样的老虎生活在一起，他们经常一起午睡。

“有一次老虎睡觉睡了很长时间一直不醒。（可能是忘了。）孩子一直等着老虎醒过来。（打扰别人睡觉不好。）老虎可真能睡。（我以前不知道老虎这么能睡。）后来孩子把老虎藏在土地里，好睡得更平静安稳。

“后来孩子一直等啊等，等到老虎睡觉的地方开出小花。

“等到孩子也睡着了，睡在一个木头盒子里……

“直到有一天，天上吹响起床号的时候，所有的孩子和所有的老虎一块醒过来，就告诉我你梦见了什么。那时候故事才刚刚开始。”

故事像白天晒过、散发着太阳香味的被子，像静夜洁白的月光，像无风时海湿润了沙滩——像睡在木盒子里，藏在土地中，土地的上面开着小小的花。

忽然间号角响起，我和所有深爱的亲人、朋友快乐地坐在一起，热闹地分配角色，你是我的老虎，我是你的孩子，她把我埋进土里，我给他做了精美的雕花木盒子。

那些离开了的，不过是比我们早睡了一点。不要悲伤，也不要不舍，因为孩子也好，大人也好，老虎也好，都是要睡觉的呀。

宇宙的秘密越讲越长，就像一直不断涌来站在前面一只肩膀上的兔子，看不见的小猫永远兴奋地追逐着自己的尾巴。顾湘要怎么画出这个星球上不存在的、“看不见的”，或是“什么都没有”？

“透明的天使穿着透明的雨衣”给出了完美的回答，有点像画在石板上的粉笔画，又有一点像丝网印刷，顾湘用宁谧的蓝，同时暗示了透明和无数种色彩，就像神奇的动物霍加狓，在没有见过之前，会怀疑它的真实存在，而见过之后，世界瞬间朝着自己开放了——

最后，范晔讲了一个乌拉圭作家所写的七十只兔子叠罗汉亲吻长颈鹿的故事——那么读这本书，就像是去亲吻长颈鹿在这个星球上唯一的近亲霍加狓，它们没有那么高，不需要危险地叠罗汉，只需轻轻翻开书页，就会从轻吻中迸出无数星星，映照柔软的心灵，守护睡着的孩子和老虎。

（《时间熊，镜子虎和看不见的小猫》，范晔/著，顾湘/绘，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时间熊文化联合出品，2022年5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