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汇走出了上海第一代西画家

——纪念土山湾画馆成立170周年

徐悲鸿1913年绘挂屏画《寒香图》彩色版

土山湾画馆学生翁俊才绘徐光启像

画馆培养的水彩画大师徐咏青民国初年所绘水彩画《岸草溪蘋绿未匀》

画馆老师王安德清末所绘《匝加利亚在堂焚香》彩色图

土山湾画馆学生绘制的玻璃画

清末土山湾画馆内景

一八九二年《古史像解》插图，刘德斋绘《训蒙图》

土山湾画馆1907年编辑出版的《铅笔习画帖》一页

◆张 伟

在上海徐家汇的南部，有一处曾经的重要地标——土山湾，在这块土地上诞生的土山湾画馆，是目前所知最早以学徒方式培养中国西洋画人才的场所。今年是土山湾画馆诞生170周年，也是画馆执掌主任一职最久的刘德斋逝世110周年，特撰此文，以示纪念。

近百年间，大约有三百余名学生在土山湾接受素描、写生、水彩和油画的严格训练，其培养人数之众，是中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画馆的作品遍及中国和世界，海上画坛中任阜长、任伯年、沙山春等著名画家，都曾在同画馆的交往中得益；稍后的周湘、张聿光、丁悚、徐悲鸿等人也都间接受到画馆的影响；画馆培养的画家中，更不乏中国近现代西画活动中的先行者和启蒙者，上海的第一代西画家，如陆伯都、刘德斋、王安德、范殷儒等均从那里走出，而徐咏青和张充仁等众多的学生和再传弟子，更将他们的事业源源不断地延续了下去。

对画馆记忆犹深

1943年3月15日，徐悲鸿在重庆《时事新报》上发表文章《中国新艺术运动的回顾与前瞻》，其中写道：“天主教入中国，上海徐家汇亦其根据地之一，中西文化之沟通，该处曾有极珍贵之贡献。土山湾亦有可画之所，盖中国西洋画之摇篮也。其中陶冶出之人物如周湘，乃是上海最早设立美术学校之人。”由于徐悲鸿的身份，这段话现已成为评价土山湾画馆的最权威话语。

如果由此溯源，徐悲鸿的这段话绝非无源之水，而是有感而发。1913年，徐悲鸿为躲避父母包办婚姻从家乡宜兴第一次赴上海谋取生路，结果四处碰壁，几欲投江，走投无路之际得到商务印书馆热心的“交际博士”黄警顽相助，不但安排食宿，还介绍他结识审美书馆的高剑父、高奇峰兄弟，并应约绘画，获得酬金，渡过难关。除了解决生活难题，黄警顽还介绍了很多文化圈的朋友给徐悲鸿认识，其中就包括和土山湾画馆有着很深因缘的画家周湘和徐咏青。晚年的黄警顽对此曾专门有过回忆：“那时，上海有一位叫周湘的油画家，是江苏嘉定人，不太著名，可能是个天主教徒，是附属于徐家汇天主堂的土山湾油画馆的出身。徐悲鸿很想向他请教。我转托商务印书馆美术部画家徐咏青介绍，由我陪同登门拜访。”徐咏青是毕业于画馆的高才生，1905年，他离开土山湾进入商务印书馆图画部，从事美术工作。土山湾画馆向来有接纳访客参观的惯例，有徐咏青和周湘的介绍和带领，徐悲鸿前往闻名中外的土山湾画馆参观顺理成章且毫无障碍。

对土山湾画馆记忆犹深的，还有大画家丁悚。丁悚比徐悲鸿年长几岁，出名也更早一些。当徐悲鸿还在上海挣扎沉浮之际，丁悚已是上海滩颇有名气的画家了，他不但是上海美专的首任教务长，其画作更是占据了当时很多杂志的封面。对土山湾画馆，丁悚同样有很高的评价和很深刻的记忆，他在晚年的一篇文章中写道：“画馆向不对外招生，学生都是孤儿院里抚养长大的孩子。间有杰出人才，学成离馆向外发展的，如当年的徐咏青就是其中的一个。”人到晚年，仍能写出这样文字的画家，完全可以想象他当年对画馆的熟悉和难以忘却，再联系到他在上世纪50年代捐献给国家博物馆的一批文献中，赫然就有土山湾画馆在1907年出版的《铅笔习画帖》。

与海上画坛互补

土山湾画馆的教学生产有详尽的规范。画馆以孤儿进馆时间为序分级分班上课，教学方法采用工徒制，课堂作业大多用范本临摹。画馆的完整学年长达六载，新入画馆的学生练习画线条就要学半年，要能用粗细、深浅、疏密等不同的线条画出物体的形状，特别是要画出物体的质感；然后开始画石膏几何模型，临摹各种名画，学习勾稿、放大，并外出写生，画人物模特。最后才学水彩、学油画。其间，还要学习算学、历史、宗教等基础知识及练习体操和唱歌。教师则根据特长分授课程。擅长素描，精于水彩的刘德斋则长期担任画馆主任，统率全局。一年考两次，前三名有奖赏，颁奖仪式十分隆重。学徒期间有少量津贴可拿，作品售出，可提成售价的二成作为奖励；满师后则可计件享受薪酬，提成比例也相应提高到售价的八成。画馆对外承接订单，山水、花草、人物及宗教故事画等均可受理，按画件的尺寸大小和难易程度定价，而又尤以各类油画最受欢迎。

19世纪中晚期，任伯年与刘德斋过从甚密，在他的影响下，任伯年学习素描，也画过人体模特，任伯年使用的3B铅笔，也得自刘德斋，任伯年因此而养成了铅笔速写的习惯。这里，要特别强调任伯年的人体模特写生，这与中国传统绘画明显不同的习画技法显然正是从刘德斋那里学过来的。土山湾画馆的学生在进入第五学年时就有这门课，叫“画真人稿”或“打小囝活样”，翻译过来就是人体模特写生。这也说明，任伯年当年从绘画理念到具体技法，都受到刘德斋的较大影响。与此同时，刘德斋也带领画馆的学生拜访任伯年，学习中国画艺，我们现在还能看到的刘德斋所绘《家庭垂训》等图，正是这样的白描中国画。

除了任伯年，刘德斋与当时其他海上画家也都多有交往，如“海上三任”之一的任薰，甚至还为画馆绘制过《利徐谈道图》等作品。其他像以人物画著称的沙馥、知名山水花鸟画家陆韵樵、陶松溪、姚叔平、汪仲山、陈伽仙等等，也都与画馆和刘德斋个人有所交往。土山湾画馆与海上画坛的互补关系以往一直缺少研究，是美术史上的一个空白，值得我们进一步探讨。

将艺术薪火传承

土山湾的职业教育，比较规范，老师水平高，执教又认真，使用的教材和教具也很先进。画馆从1852年起初具规模，近百年间培养了大批美术人才，有的更成为影响美术史的风云人物。如刘德斋学艺于画馆，又传递艺术薪火，执掌画馆三十余年，不但培养了大批艺术人才，还和任伯年、沙山春、周湘、张聿光等知名画家互有接触，对海派艺术产生重要影响，因而被誉为中国早期传播西方艺术的杰出教育家。刘德斋的早期学生安敬斋，能画一手好画，后因工作需要，从事印刷和摄影，他引进创新的珂罗版印刷，于1900年前后拍摄的几万张照片，都对上海的早期文化有很大影响。刘德斋的中期学生徐咏青，水彩风景画名满天下，能媲美欧洲最高水平，被誉为中国第一代水彩画大师。安敬斋的学生张充仁，勤奋苦学，很早就享有名声，上世纪三十年代留学欧洲，学成后归国创作了大量作品，是现代中国的雕塑圣手和水彩画大师。他还创办充仁画室，培养了很多著名画家。画馆的其他学生也不乏出色的人才，1910年，清政府在南京举办中国规模最大的博览会——南洋劝业会，土山湾选送画馆学生的作品一举获得19块奖牌。当然，外出闯天下的土山湾孩子，更多的是在教育文化岗位默默耕耘，培养艺术的种子，如王小宝在上海震旦学院教授美术，王希贤在浙江瑞安中学教绘画和风琴，沈兆加在温州师范学校教美术和音乐，每月工资能拿到二十多元，时值清末，这是一个白领的收入水平。他们实践了土山湾培养孤儿的目标：能够自食其力，也对社会有所贡献，土山湾的艺术薪火就这样一代代传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