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明博
路过小区广场,耳畔响起一阵欢快的笑声。循声望去,三个蹒跚学步的小孩正凑在一起和泥呢。
写作《长袜子皮皮》的瑞典儿童文学家阿·林格伦说:“世界上只有一个孩子能给我灵感,那就是‘小时候的我’。”
人不能永远活在“小时候”,童年喜欢干的事,长大成人,即告终止。身为陶艺家,阿冰、阿坤两个成年人却依然能以调水和泥为乐,他们能不乐呵呵吗?看着他们夫妻二人乐此不疲的样子,我想到了元代著名的艺坛夫妻——书法家赵孟頫、管道升。具体一点讲,是管道升写的那曲《我侬词》:“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那天,我在正窑作坊做客,阿冰一边用刻刀剔着陶坯,一边慢悠悠地说:“阿坤脾气好,我们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他从没发过脾气。”这就是说,阿坤能一直保持稳定的情绪。能选得如此佳偶,说明阿冰是个有福气的女人。
是阿冰好运气,还是她在择偶时读到过“股神”巴菲特对女儿的那番提醒呢——“孩子,你要明白,你选择的是人生战场上的盟友,而不是找个人来满足你的懒惰。一个男人给你倒杯温水,半夜给你买宵夜,并不是什么稀罕事,然而现实中很多女人却为这种低成本的付出,感动得一塌糊涂。你要看他是否正直、勤奋、活力。再有,就是他的谈吐、知识面、商业视野、控制局面的能力以及稳定的情绪。”
阿坤不仅没对妻子发过脾气,跟父母、岳父母、亲友、同事、孩子也从不发脾气。养儿育女,一路走来有多少烦心事啊!老大大学毕业,老二上中学,他怎么可能没发过脾气呢?
曾有人妙论:“第一等男人,有本事、没脾气;第二等男人,有本事、有脾气;第三等男人,没本事、有脾气。”现实生活中,有很多“第一等男人”是戴着面具的。在外面,待人接物,满脸微笑,言语温和,大度包容;回到家,却把在外遭遇的不如意、委屈、憋闷,对家人发泄。有时发泄了也后悔,但会给自己找理由:“我不敢跟老板喊——怕他辞退我;不敢跟客户喊——怕生意谈不成;不敢跟同事喊——怕他们给我挖坑……我只能在家里发泄一下啊!”
要仔细探究,有谁天生好脾气呢?真正好脾气、情绪稳定的人,要么是遗传或熏陶,要么是修行好。无论怎样,有好脾气,在生活中,会伴随着好福气、好运气。
有好脾气,是不是做事就会一帆风顺呢?未必。好脾气的阿坤遇到这样那样的烦恼,他怎么处理呢?阿坤说,他不想与烦恼纠缠,遇到烦恼了,就找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干活。他喜欢安静,也喜欢在安静中做事。
那天,阿坤送给我一只“禅定杯”。这只杯内里光润,外示锤纹。名曰锤纹,其实是用刻刀剔出来的。我粗略数了一下,剔出这只小茶杯外壁的纹络,差不多要六百多刀。一刀一刀,不紧不慢,安安静静,是怎样的从容啊!这份从容,让人想到:智慧有一个别名,叫“须耐烦”。这种处理烦恼的方法类似禅门讲的“安忍”。“安忍”,就是面对荣辱恼害时,身能忍耐,心能安住。
怎样安忍呢?有位禅师说:“喜悦是美食,烦恼如粪便。知道它不好、臭烘烘的,谁愿意跟它纠缠?还不赶紧跑开吗?”
阿坤的好脾气,是他安忍,是他历事炼心,也是他无心而合道。
阿坤画案上有一纸白梅。我看了喜欢,提出要据为己有。他挠了挠头,“不是我舍不得,这是半成品,没画完呢。”“我觉得已经画好了。”他爽朗大笑,“那你拿走吧。”“十年无梦得还家,独立青峰野水涯。天地寂寥山雨歇,几生修得到梅花?”南宋诗人谢枋得,冬日在武夷山中闲步,于路畔遇到一树梅花,触景生情,吟得此诗。阿坤的安忍,让我觉得,这一纸白梅,就是从那株梅树上剪下的一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