惺惺相惜的境界

陆其国

青年时代看赵丹主演的电影《林则徐》，对影片中两广总督邓廷桢被调离广东，乘船离岸时，前来送别的钦差大臣林则徐疾步踏上城堞最高处，依依不舍地目送着载着战友的帆船渐渐远去的经典画面，一直印象深刻。整个画面但见一片蓝天白云、孤帆流水，衬托出一种“孤帆远影碧空尽”的诗意与怅然；而林则徐身旁的青松，则似乎象征着两位禁烟英雄即使无法扭转政治风云，但依然保持品行正直、磊落长青的气概。

令人唏嘘的是，还是在道光帝治下，这“送别”的一幕，不久后竟然又再现了。只是时过境迁，地点已不是广东，而在河南开封黄河岸边，离开的人已换成林则徐，且不是调离是流放。为他送行的则是对林则徐深有了解的军机大臣、临时河道总督王鼎。原来林则徐至广东禁烟后，道光二十年（1840年）五月末，中英鸦片战争爆发。英军继攻陷定海后直逼天津，道光帝震慑于英军的坚船利炮，吓得倒向求和，并将广东战败归咎于林则徐、邓廷桢废弛营务，下旨：“邓廷桢业经革职，林则徐革去四品卿衔，均从重发往伊犁，效力赎罪。”想以此换取英军退兵。

且说是年黄河在河南决口，军机大臣王鼎被任命为临时河道总督前往开封接任。王鼎一贯支持林则徐禁烟，现在出现败局，朝廷却将责任一股脑儿推到林则徐身上，王鼎深为他不平。知道林则徐有丰富的治水经验，王鼎便在领衔保奏免予林则徐流放不果后，奏请让正在赴戍途中的林则徐发挥所长，转道到河南“襄办河工”。所幸这一建议被朝廷采纳。于是林则徐便在途经扬州时，接旨前往河南开封祥符，治理黄河决口。林则徐到豫后，与王鼎同心协力，兴修河工。经过连续多月的通宵达旦，胼手胝足，半年多后，祥符黄河决口修复工程终于胜利完成。大堤合龙的当天晚上，王鼎设了隆重的庆功宴。他当着一众僚属的面，把林则徐请上首席，称他为治河大功臣。林则徐则一再表示，治河成功是大家齐心协力的结果。本来王鼎想，鉴于林则徐此番治河有功，或可将功折罪，免予流放。可谁知道光帝得知林则徐治黄竣工后，仍于1842年3月18日下旨：“命东河差委已革两广总督林则徐，仍发往伊犁，效力赎罪。”这让王鼎大失所望，并为自己没能保护住林则徐而大哭。两人临别时，林则徐曾写有两首诗赠王鼎，其中一首有两句云：“塞马未堪论得失，相公且莫涕滂沱。”从中或可看出林则徐的坦然和对好友的安慰。另一首中有两句云：“公身幸保千钧重，宝剑还期赐尚方。”意谓请您务必多加保重，您还有许多大事要做啊！有着这样的情怀，想象林、王二人在黄河岸边泪眼相望、执手告别的情景，不由让人再次想到这句成语：惺惺相惜。清末官场，让人想到最多的，不外乎尔虞我诈、互相倾轧，但我们无论是从林则徐、邓廷桢，还是王鼎身上看到的，是家国情怀和爱民情结。

此后不久，王鼎回京述职，他向道光帝力赞林则徐之贤，吁请起用，未被接纳。嗣后，王鼎于绝望中写下遗疏，痛劾与他同值军机的穆彰阿等人的欺君误国之罪，并再次举荐林则徐才堪大用。写毕，即闭门自缢。为弹劾误国之臣，力荐有功之臣，王鼎不惜牺牲自己。

由是观之，王鼎和林则徐的惺惺相惜，分明已诠释出了这一成语的至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