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骥才
范曾初到南开大学任教时,做客我家。话中自然说到他的画。他说:“我的画从不送人。”
我知道,向他求画的人一定很多。我与他初识,他用这话设一道防线,怕我开口向他索画。
我听罢笑道:“我屋里向来不挂别人的画,只挂自己的画。”
这话为了叫他心安。
随后两人相视一笑,过去了。但说话要守信,此后多年虽然与他往来不少,却从未向他要过画。可是,一次母亲说,她喜欢范曾的字。为了使母亲高兴,硬着头皮对他说了。谁知几天后他便给我一个纸卷,打开一看,非但是字,还是一幅精心的画。画的是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上边写了一段题跋:
“或有事于西畴丁卯岁阑骥才兄嘱为太夫人长復女士写骥才天下名士孝萱如此深可感也抱冲斋主十翼范曾。”
我把画给了母亲,谢了他。由此事体会到他对我的情意。情意是会记在心里的。
再一次是1990年(庚午),我生日那天,关牧村来看我,手里拿着一卷纸,笑嘻嘻地说:“我从范先生那里来,他听说今天是你生日,当即给你画了一幅,叫我带给你。”
打开看,一匹矫健的白马迎面跑来,这马显然就是我,我属马,在生日这天属相有分外的标志性。这马画得神明目朗,情绪高亢,腾身奔驰,蹄声嘹亮,这样的神情分明是对我的一种祝愿。画上边还是一段长题,所写是他的《美酒吟》:
“情也浓,酒也浓,芭蕉绿了樱桃红,岁月太匆匆。酒一觥,又一觥,千秋胜负为谁雄,照胆看雕弓。春来风,秋来风,酒酣扬意跨神骢,诗思寄苍穹。”
下边落款是:
“骥才兄四十八岁初度日题美酒吟三章以贺庚午范曾。”
那时我们都不到五十岁,风华正茂。相互勉励也都分外带劲。
这画便挂在我的墙上,大约挂了一年,过后卷起来存好,他的情意也一同存起。直到他七十岁那年,我把一首亦庄亦谐的诗,写在一帧精致的卡纸上,回赠给他。诗曰:
“当今七十正顽童,
且把墨池做酒盅,
天地为纸人为笔,
随心所欲范曾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