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北明月
健身晚归,雨雾湿重,路灯昏明。老妪弓背牵引着近乎身高的垃圾桶从支路上隆隆而来。她可能是这居民区里最羸弱的人之一,老且瘦,趿着可能并不合脚的套鞋。我决定,下次丢垃圾的时候,把能回收的另外整理捆扎,放在垃圾桶的边上,并希望她第一个发现。
养狗的居民们需要遛狗。狗选择在遛它的时候拉屎和撒尿。屎尿就拉在草地和树下。这是对草和树的恩泽,狗的主人大概率是这么想的,狗应该是这么想的:此地从此归我了。
有一对情侣离开绿地的长凳,路过时我好心提醒:你们的东西丢了!他们扭头看一眼凳上的奶茶空瓶和食品包装袋,微笑着回复我的善意:那些是垃圾,不要啦!说实话,他们挺有礼貌的,但的确丢了东西,我却不好意思再次提醒。
居民区再次被整饬一新,车位增加,道路拓宽,敷设柏油,居民们在短暂的不便过后都感觉良好,仿佛房价也因此飙升了呢!但我看到一棵生长多年的苦楝树被伐掉,小叶黄杨支离破碎,广玉兰的树冠也被修整,还有一大片萱草被挖走。路过时,矫情的我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仿佛聊表慰问。
广玉兰,又叫荷花玉兰。花儿果然像树上的荷花,香气馥郁。果实也特别,像松塔的样子,种子用极细的白丝垂出塔身,果肉鲜润艳红,想是用来引诱鸟儿吧。但花和果其实也引诱了我,我仰着头看,看花看红果,模仿普鲁斯特在开花的李子树下寻找真理。但经过的路人频频看我、看树。几步过后,再回头,看树、看我。我觉得路人是在分析我的病征。
城市养花的经验之谈:如果买不起别墅的话,就不要养一些可能无限长高的花木。我现在已经面临两个难题:荷兰铁树高到阳台的雨篷了;红豆杉也正在接近中。我开始慎重考虑:是时候买一把大号的花剪或者手锯了。套用爱情则是:如果你不能给她想要的未来,就不要打扰她的现在。
我做过测试:狗对亲昵的表示多数会给予善意的回应,猫则不然,虽然它们也会停下来看你,但我从它们的眼光里读到:你是谁?叫我有什么事?你跟我很熟吗?之后,猫会扬长而去。狗已经被人类驯化,但猫还在驯化人类,即使是流浪猫,仍然保持不与人类苟且的高冷。
楼下有家小店。当初居民区刚在的时候,小店就在了。店虽小,也有老板和老板娘,那时的老板几乎算得是个青年。现在居民区老了,老板的头顶也开始秃了,小店仍然是小店。有一天,老板的儿子开着崭新的宝马,带着娇妻幼女来访,一家在小店的雨棚下用餐,其乐融融。没过多久,我听说老板又兼职一份新的差事:某公司夜班保安。
回家见扶梯上扎着彩色气球,细问才知楼下邻家有喜事。这幢楼里最初的邻居依稀只剩3家,其余都已经换过,有的甚至换过两三茬了!隔壁的西邻似乎换得最勤,最初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女的有知性范儿,男的粗壮高大,我记得他们家里曾办过同学或同事的小型聚会,男的弹吉他,自弹自唱,众人皆喝彩,但他们仍然离婚了。再搬来的也是一对夫妻,有一男孩,一老妇人同住。老妇人做社区的保洁员,热心好客,时常敲门送来乡下采摘的蔬菜,一边敲一边叫:弟弟,弟弟。那时我经常去钓鱼,回家后就先选两条鲜活的鲫鱼送去。他们走后,再搬来的仍然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带着七八岁的女孩儿。好几年过去了,我们除了偶尔在楼梯上微笑点头,仍然无法产生交集。虽然,我们只隔着一堵薄薄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