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15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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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版:夜光杯 2022-12-30

回到苏州河

刘蔚

节假日,我喜欢到苏州河畔的虹桥河滨公园走走看看,前些天又去了一次。

外地人也许弄不明白,为什么苏州河会在上海?其实,苏州河的确发源于苏州吴江,由西向东流入上海。上海开埠之后,人们发现,沿着这条河一直向西,就可以到达苏州,于是将它称为苏州河。有道是,百川归大海。苏州河浩荡东流,流到外白渡桥处,汇入黄浦江,最后经吴淞口投入大海的怀抱。

明代廉臣海瑞担任应天巡抚时,曾经疏浚苏州河(当时叫吴淞江),泽被至今。近代以降,苏州河两岸哺育了上海的工商业与近代文明。而我家的老宅就在苏州河周家桥一带的长宁路,门牌号码是共和国诞生的年份,所以有同学朋友问你家在哪里?我总是自豪地回答:“很好记,长宁路1949号。”

记忆之中,童年时的苏州河有一阵还是比较干净的,虽然谈不上清澈,但河水呈不讨人嫌的深绿色。水中有鱼;夏天会有人跳下去游泳,我们这些小孩子便大呼小叫地涌到堤墙上去看。父亲喜欢养金鱼,做了一个漂亮的长方形玻璃鱼缸,放入盆景石和水草,金鱼们就绕着它们追逐嬉游,看得我和妹妹好不开心。父亲厂休日,有时我会骑在他的自行车后座,跟着他沿苏州河前往北新泾,去那儿清浅的小河里捞鱼虫,作金鱼的食粮。不过,当时最高兴的,莫过于和同学们从周家桥渡口乘坐小渡轮,到对岸不远处的长风公园春游。站在船舱里,听着渡轮的马达声,眺望蜿蜒流淌的苏州河,我总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因为长风公园在召唤着幼小的我们;在公园餐厅,我平生第一次吃了美味无比的盖浇饭。因此,当年的苏州河与长风公园之于我们,就是诗与远方最初最便利的启蒙。

苏州河两岸分布了大量的工厂,最知名的也许是国棉二十一厂,离我家很近。我的邻居和同学中,就有不少国棉二十一厂的子弟。二十一厂在长宁路上有两扇大门,西侧的正门美观有气派,但东侧简朴的大门对于我们更熟悉更亲切。因为每逢暑假,学校就会组织大家穿过这扇门,到里面的二十一厂游泳池游泳,那也是我们兴高采烈的日子。

苏州河成就了上海近现代辉煌的工业文明,但也付出了水质环境遭到毁坏的惨重代价。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家里购买的第一台友谊牌十六寸黑白电视出了点故障,生产厂家上海无线电三十二厂就在周家桥苏州河对岸,母亲便让我送过去修理。当我推动绑着电视机的自行车跨过苏州河桥,脏黑的河面上飘来的阵阵恶臭差点把我熏倒。令人欣慰的是,在工厂修理部巧遇马路对面的一位邻居,他比我大约五六岁,平时沉默寡言,神态沉稳而洒脱,我们从未说过话,但在马路上遇见都会向对方微微一笑。他很客气地接待了我,三下五除二便干净利落地修好了电视机,而且一分钱也未收。我抱回家,母亲得知此事后,连连夸他是活雷锋。母子俩为此感动了好久。

唯其黑暗,愈显雄壮。苏州河的治理改造堪称当代上海史诗级的壮举。如今的苏州河两岸,水清鱼翔,绿树婆娑,岸似飘带,风景如画。前几年我第一次去虹桥河滨公园,就被那里的景色迷住了。门口矗立着一排国棉二十一厂女工的群雕,我拍了照片上传朋友圈后,相熟的一位媒体朋友让我立即把照片发给她,原来她的母亲、新华社的一位名记者当过二十一厂的挡车女工,对这里怀有深厚的情感。

那天又去虹桥河滨公园,我随身带了本《聂鲁达散文选》。公园里银杏金黄,秋色浓郁,河畔的玫红色健身步道上柳丝吹拂,不时有穿运动装的人健步奔跑而过。我在公园绿荫环抱的高台上找了张长椅坐定,开始静静地阅读聂鲁达的精彩篇章,当读到他的散文名篇《寻根者》中的一段文字——“我的一生便是一次漫长的漂泊,始终四处奔波,而且总是要回到南方的森林,回到那莽莽的林海”,不由怦然心动。诗人曾经深入跋涉智利南部的原始森林,那苍莽奇丽的林海与风土人情给了他无限的人生动力与写作灵感,因而将其视为自己的精神原乡。我等凡夫俗子自然无法与诺奖诗人相比,但中国人的寻根传统刻在了我们的血脉与文化基因中,它让我们回望过去,珍视当下,走向明天。

我恍然大悟,回到苏州河,常去那里走走看看,多少也有这层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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