鮥丫帖

李丹崖

吾乡有鱼，曰：汪子、汪丫。听竹峰兄说，此鱼又名“昂刺”。此名号，颇似带刀行走的刺客一般凄风爽利。其实，它还有个名字叫“鮥丫”。

古人常把喜爱之物人格化。“鮥丫”一名，好比是邻家丫头的名字。

鄙人小时候是怕鮥丫的，一次在村前小溪游泳，因不知鱼的种类，逢鱼便抓，不想抓到是这厮，扎到手鲜血直流，痒痛难耐。

初始，并不喜鮥丫的口感，总觉得有土腥气。估计是鮥丫生长水域的深浅关系，也或许是它外皮的那层黏液所致。后来醒悟，旧时乡下人家，哪里有佐料可言，烹饪没有佐料，谈何美味？料足了，方法得当，鮥丫的滋味确是鲜美的。

鮥丫可红烧，可谓“烹小鲜”。鱼抓上来，剖腹洗净，黄酒、葱、姜、蒜末腌上，半个时辰后，上油锅来煎，煎至两面微微焦，加少量的汤来煮，而后放入酱油、少许生抽。做鮥丫，须撒上些许胡椒粉，可避腥增香。

亦可焦炸。炸鱼，应油温稍高，尤其是鮥丫，肉嫩，油沸三滚儿即出，撒上孜然和大颗粒的辣椒面、炒熟的芝麻，滋味独具，焦酥可口。

鄙人不是美食家，上述烹饪之法，是跟岳母大人学的。女儿两三岁时，寄居在岳母家，岳母大人喜从菜市上买来鮥丫，周身泛着金光。岳母念叨着，这样新鲜的鱼才可以给小娃吃。给小娃烧鮥丫，原因很简单，鮥丫仅有独刺，没有乱刺，且肉质细嫩，口中扁扁即可咽下，不锁喉，不噎人，尤其适合小娃来吃。烧熟的鮥丫，用筷子从其背部一掀，一整块一整块的嫩肉就下来了，用手指肚稍稍掐一下，确认无刺，即可喂食小娃。

吃鮥丫，基本上不考验技术，鮥丫吃毕，会在盘子里留下一根完整的鱼骨，一根主骨，些许枝骨，纤毫毕现，若非蛮力，鮥丫的骨架势必是完整的。当然，若是缺了哪一段，这鮥丫恰巧是喂了小娃，是吓人的，唯恐卡住了喉咙。

春三月，春水微澜，鮥丫多饱鼓鼓的，肚腩隆起，这是受孕了。此时，满腹的鱼籽，让人不忍食。

鮥丫其实还有个名字，曰：黄颡。此名甚雅，不知怎的，让人想起春申君黄歇。黄歇逞才善辩，多显口舌之快，在政见上与人交恶，常惹人妒。那个时代有滔天之乱，黄歇在奔丧时遭暗算死于非命。一代名士陨落，只因他成了那个时代，那片时光水域的一根昂刺。昂刺昂刺，昂扬有刺，至今黄歇曾掌握的淮河以北十二县方言，在形容一个人特别优秀时，还会夸赞：你刺得很呐。再看黄颡，通身扎手，人一猛子扎在湖中，有可能会因踩泳而被黄颡扎到，当然怨不着黄颡，因其名，凭其形，源其性，它亦成了游泳者心中的一根刺。

黄颡喜群居，这点，与黄歇不同，黄歇自然是特立独行的。

无论是水中，还是在盘中，鮥丫因其个头等原因，都是以群像出现的，可谓一个矩阵。鄙人尤喜看到一个月牙盘中，装着横竖七八条鮥丫，就那样胡乱摆着。饕客们举箸夹起一条在空碗中，啧啧而食。

夹鮥丫也是讲究技巧的，不宜太过用力，太用力则鱼断，筷子也要斜着举，虎口适当把筷子的幅度拉开一些，看着那煮熟了亦颇有弹性的鮥丫颤颤巍巍地“迁居”到碗中，而后餐桌上浮起关于味道的一阵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