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忘，能忘，此一缕清芬寂然

龚静

要不是朋友的提醒，真的几乎要忘记岁朝清供这件事儿了。说是事，亦非事，不过买点往年习惯之物在香插前放几个，看看罢了。清供，也是过年之文化传统。虽说“供”，却是“清”，当然颇有几分清雅闲趣，不在于过度关注，不过截一段跨岁的意思养养眼暖暖心。往年总要买几只佛手的，今年年底年初的其实买了不少东西，东市买退烧药，西市找咳嗽药，南市北市的下单维生素和氧饱和仪，还要西药中药都配齐……清供的意思好像藏在某个角落，似乎晓得这个年关也许没那么闲适。

只是，能忘，能忘？

古人是有岁末清供传统的，一盆水仙，一株天竹，几个佛手，干干净净的，终不沾边吃喝了，也不必用把玩一词，究竟是寒冬岁暖。中国绘画中，岁末清供图向来是一种题材。梅花水仙天竹各种吧。佛手因形意皆佳常常入画。随手看一看，清光绪的《岁朝清供图》，近现代居廉的《岁朝清供图》、吴藕汀之《大寒清供图》，到陈师曾的《佛手图》，而齐白石92岁所画《佛手图》，佛手也算是清供之当家花旦了。不过曰其花旦，好像有点俗气了，佛手之造型的佛相，之清香的气息，之福的谐音口彩，之撞破冬日寒素的明亮，之慢慢弥散一室之气的安静沉稳，端的清供好物。

也许平日有用佛手精油疗愈的经验，对佛手也颇有一点更个人化的欢喜。佛手柑精油并不贵重，颇为日常，但其理气提振的作用确予人慰藉的。所以自己这几年的岁末清供就是佛手了，网购几只和香炉并置。一喜佛手清香，二来不需其他植物需要换水修枝之类的打理，三来若买多了可以切片煮水喝，也是理气润肺好物。有一年买了很多佛手，除去几个清供，还洗净切片然后按配方去做佛手炖，隔水蒸了好几个小时，颇费了一番心思心力。后来发现，不如买点佛手干片煮煮水吧，清简方便。曾经也画过佛手图，觉得若写意些倒还好画，若以写实笔法，佛手的那种且油润且清新还得要一点清脱感的色调质感其实并不容易传达。所以，仿佛一枚长相虽别致但也不算特别的果子，其实有着它某种本质的丰蕴的。清而供之，倒是恰当，不过分，不亵渎，淡淡而观，最是情意。

佛手的橙黄色既是冬日暖意，也予人一种静默中流逝的时间感，西北风呼啸或冬日暖阳下，岁末转而春节转而立春……佛手的橙黄无声渐变，到了柳树开枝，地暖风薰之时，一个饱满的黄澄澄的佛手，皱缩成小小一握焦茶色，万物润泽起来，它却枯瘦着枯寂着，却又拥有了纯粹的意象化的美感。像贾科梅蒂的雕塑，以一种灵魂的方式行走留驻于时空。佛手，此时不仅是清供之物，不是一个物质形态的佛手，而近乎于那种意象的佛手了，时间的，清寂的，无为而自在的存在。

冰箱里还存着两瓶去年11月下旬潮汕之旅带回的香橼膏，即以佛手为主熬制的潮汕特产，从年轻导游那里买的，是当地文旅局评选出的一个品牌，导游先带来给旅友试喝，已然不那么清甜，倒是浓郁，比之桂花酱之类的江南之食口味重了点，不过也润口泽咽，就下了单，也算带回那片土地特有的浓郁潮湿之气。佛手，添以甘草等物熬成亮泽如墨的膏体，好比重重熔炼，虽不再那么清雅淡然，亦以另一种面目惠泽人间。

这么说来，说佛手禅意也好，空灵也罢，也不免皴染了体物者的一厢情愿。佛手，就是佛手的本来，观之，闻之，食之，美之；之饱满，之干枯，就好比行人如你我之于人间逆旅，佛手乃天然的清芬寂然。

并不清冷的蜡梅。请看明日本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