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苡旧藏书籍的故事

金昱杉

第一次见杨苡老师，是在2019年，那年她100岁，思路清晰，口齿伶俐，对于不了解的事情依然充满好奇，常说的就是，“这个好玩。”

她讲起与巴金的故事，她十六七岁时，看到巴金的《家》，觉得这就是她家庭的写照，她想要自由，然后给巴金写信，说自己也想离家出走。结果巴金给她的回信大意是：你还小，好好读书，别乱想。杨苡老师嘿嘿一笑：“我当时琢磨，那我就好好读书，早晚能出去。”因为听过这段往事，当我在旧书市场看到《塔》时，毫不犹豫地买下了。书的扉页钤一枚“杨苡”的印章，写道：“静如购于十一月九日于津门。一九三六年”。那时杨苡老师十七岁，她的名字还是杨静如。

杨宪益、杨敏如、杨静如，杨家三个孩子都在各自领域绽放光彩，长兄杨宪益与嫂子戴乃迭的传奇爱情与留下的翻译作品《红楼梦》《长生殿》《儒林外史》等是中国古代文学翻译史上不可或缺的经典。姐姐杨敏如毕业于燕京大学，师从顾随、郭绍虞，是北京师范大学的教授，一生从事中国古典文学研究。杨苡老师对哥哥和姐姐的才华不止一次表示出由衷叹服。她常说：“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们都好厉害，我更喜欢玩儿。”杨苡老师谈到哥哥时说：“我常给孩子们说，我哥哥就是自己生活不注意，才去世得那么早。”当时我特别诧异，本能地问：“94岁算是高寿了吧？”杨苡老师信心满满地对我说：“我们家有长寿基因，活到100多岁没问题。”后来我查了查，杨敏如老师过世时102岁。谈起哥哥的大大咧咧，杨苡老师更有说不完的话：“他的藏书，谁喜欢他就送给人家。我每次去他家，他都让我挑。”

此后不久，在旧书市场看到了杨苡老师旧藏的一批书，因为对旧事的好奇，我买下了一部分，其中有一本正是杨宪益、戴乃迭夫妇送给妹妹、妹夫的。这段往事被杨苡老师的丈夫赵瑞蕻记载在书中，“一九七三年夏，值杨苡赴京探亲，承Gladys Yang（戴乃迭，my sister-in-law）转赠此书，作为纪念。阿虹。”这批书中还有一本是当时在德国访问交流的赵瑞蕻寄给妻子杨苡的，上面钤了杨苡的印章，写道：“寄给苡，我们互相鼓励、督策，更多更好地为国际文化交流事业而努力！阿虹一九五六年一月”。作为翻译家，杨苡老师翻译并命名了《呼啸山庄》，丈夫赵瑞蕻是南京大学教授，翻译过《红与黑》与《梅里美短篇小说选》。杨苡、赵瑞蕻夫妻均毕业于西南联大，相识于诗社，如此朴素的寄语，充满夫妻二人对翻译事业的热爱。

2023年1月27日，听闻杨苡老师过世了。我想起她最喜欢的一段话，“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2019年底《呼啸山庄》重印，杨苡老师签赠书时，常常将这段话抄写在书的扉页。

杨苡老师曾用这段话安慰遭遇学术瓶颈的我，让我有坚持下去的勇气。现在写下来，也希望能鼓励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