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龙飞
孵太阳是冬日的一大胜景。
阴阳潜移,春秋代序,终于草木萧条,万物肃杀。“泽国龙蛇冻不伸,南山瘦柏消残翠”(岑参)。这节令,最叫人惬意称快的,莫过于趁一时之暇,笼双臂于袖,觅一角向阳的旮旯,坐定,懒洋洋地享受紫外线的沐浴。这时刻,人世的一切荣辱沉浮,统统可以暂付阙如,生活的所有枯寂烦扰,一概莫与较长论短。敞开一颗超然之心,独对光灿灿辉煌的一轮。
这时刻的温馨,大抵起于足趾而向上辐射,如同不胜酒力的浮突,“何必东风来,一杯春上面”(白居易)。魔幻般的熏陶长驱直入,浸腹润胸,直贯双穴。脸颊有彤云飞起,突突突地跳达于天庭地阁之上,游走在两翼龙脊之间,浑身上下的每块肌肤、每寸经络,都随之而宽缓松弛。
这一刻的脉息,恒久绵柔,吞吞吐吐间,呼凡俗之浊秽,纳天地之精粹,不愠不躁,深吁长叹,但觉阻塞的胸廓渐次清通,淤积的肚腹徐徐烊溶。不消一个时辰,必然筋骨酥松,身心出窍,百骸融畅,中无一念,眼前的锦山绣水倏然远去,泥也似的瘫作一团,鼻息如雷。
孵太阳的最好去处,不在都市,而在乡村。瓦屋纸窗,鸡鸣狗吠,已添三分迷瞪。羁旅之人,倚定一扇柴扉,或坐或仰,屏蔽了都市的所有喧嚣,甩掉了红尘的一切纠葛,近观斜阳疏竹,远眺残雪乱山,以至物我两忘,渐臻飘飘欲仙之境。
无聊也好,慵懒也罢,得闲孵太阳,负暄壮阳,曝光养阴,别人当然不好置喙。譬之诗人的“残荷听雨”、画家的“搜奇求怪”,未必人人有这份雅兴,但于你无心,未必于他无趣。“子非鱼,安知鱼之所乐?”生命是他的,生命的存在方式也是他的。“三日不唱芭蕉之作”,你的心坎未必种草,他——日本江户俳句诗圣松尾芭蕉的嘴里却长满荆棘。片刻的悠游之于大多数庸常之辈来说,“不为无益之事,何以谴此有涯之生?”诸如“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之类的白日梦,一般不会光顾孵太阳的芸芸众生,倒也是实情。然而,孤清之中自然孤独,却又何尝不是一番难得的灵魂自由,或可避邪杀毒,健保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