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乐与我

童孟侯

老李有两个爱好：游泳和骑车。

他骑车，我抖豁：每年春节，我总带上礼物到老李家拜年，没想到第二天他就骑了自行车到我家回访，从高安路到曲阳路，单程14公里，来回就是28公里，路上万一……从此以后，我只能打电话给他拜年。

老李到游泳馆去游泳，救生员抖豁：有一次查到了老李的年龄：88岁！您快上来不要游了。老李说没关系我吃得消。救生员说今后不能让您进馆，万一……

我20多岁在船队当水手时，40多岁的老李从东海舰队转业到船队，分配到宣传组当组员，默默编一份油印的内部《通讯》。我写了一个故事叫《锚的故事》，投给老李。老李很快就让故事上了《通讯》。

这故事既幼稚又无聊：挖泥船在舟山清理航道，挖到一个硬东西，吊到甲板上看，是一只小小四爪锚。几天后，港口组织渔民到挖泥船参观，当丁大爷看到四爪锚，愣住了，锚杆上刻着“丁”字！他顿时老泪纵横：1948年时他是个穷渔民，没日没夜捕鱼还是欠渔霸一屁股债。有一天回港的路上被渔霸拦住，逼他还债。丁说还不出。渔霸说还不出你还把船开回来？出海捕鱼去！说着抡起斧头，把小渔船上挂着的四爪锚的系绳斩断。四爪锚掉到水里，小渔船漂出海去。新旧社会两重天哪！

一个星期后，《北京少年》杂志张编辑到船队组稿，老李指着我：这是我们的船员笔杆子。于是，我把修改后的《锚的故事》交出去。万万没想到《北京少年》刊登了；没想到它是公开的正规的出版物；更没想到这故事竟是我的处女作！老李比我还兴奋：小童，文学的大门是敞开的。

数年之后，老李调到海事局去了。去宣传处当宣传干事吗？不不，当总工程师！

大家这才知道，老李叫李汶，是海关关务署税务专门学院毕业的，学院是清代末年为培养关务人员而创办，校址在王府井。学院走出了多位出色的海事和航标管理专家。老李就是海军专管航标的专家（那时候灯塔和航标都归海军管），可谓我国此领域开山的第一代。

1949年，国民党撤离时破坏了沿海航标。老李接到军令：立刻参与中国沿海航标的修复、调整、改造和重建！

1958年，老李接到军令，参加我国领海基点第一次确定和测量，这是开创性的大事，小小的点后面是大大的国土。

同年，国产“跃进”号货轮在日本附近沉没。周恩来亲自抓这件事，他握着老李的手：拜托你及时组织实施调查沉船的导航和设标。

1994年，国际航标协会第13次大会召开，老李代表中国宣读学术论文《中国海区航标总体配布设计》，实现中国在世界航标讲坛上零的突破，之前，中国没有发言权。

我开始写我的第一本书《神秘的航标灯》，书里多处说到航标。老李听闻后给我讲解航标常识，帮我翻译灯塔资料。当我把样书送给他时，说：没有老李的指导这书写不成。他说：我要向你学习，也要写书，你是我的榜样。

前几天，老李给我打了个电话，叫我归还他给我的两本灯塔文献。我怕快递弄丢，自己跑一趟。老李在地铁口等我，他挽着我的手臂，我们俩像亲兄弟那样在高安路漫步。他说：海事局让我给年轻员工上课，我已经把PPT做好，就缺灯塔图片。我说：您还那么努力，去讲什么呢？他说：航标精神就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