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26日 星期六
春水初涨(中国画) 溢满友情的饭局是一湖春水 在帕多瓦遇见的米兰人 趁春光正好,种树去 名厨 书房的虚实
第13版:夜光杯 2023-03-16

名厨

王瑢

“老北京那味儿,啧啧!”朱师傅摇头叹道,“名厨是啥?你跟街上走着,远远听得有人叫。一张脸从汽车里,从自家的大套车里,眼跟前儿的一台轿子里探出脑袋来……”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得有名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认得出你,在过去那才叫能耐!”

朱师傅古稀之年,当年我初到酒店时,他亲自出门迎接。精神矍铄,走路生风,嘴巴一张,醇厚京腔,“来了您!”目若朗星,花白发三七开,梳得一丝不苟,不禁令人想到京剧里的“角儿”。

朱师傅十分健谈,风趣而幽默。“京油子卫嘴子”绝非虚妄。聊天时常声情并茂,字正腔圆,目光望向别处,香烟不离口,娓娓道:“梅兰芳当年吃点心,必先打电话。‘焦圈儿王’在不在?”焦圈儿乃老北京地道小吃,清光绪年间第一代传人皮肤白净,器宇轩昂,且因其姓王故而得此雅号,“人不在,压根儿不来”。

我屏气凝神听他说下去。“当年的勤行,就是现在的餐饮业。并无大师一说,却有名厨名菜名声大噪。眼下种种头衔多了去,考证、晋级,中式洋派,本埠外地,都以为外来和尚会念经?”声音放缓,慨然道,“消费者花了钱,可心揪着,吃得不放心呐。”一丝白烟从他的唇齿间飘然而出,升腾四散,“数学里边一加一等于二,烹饪则大不同。所谓一人一味,适口者珍,勤行勤行,勤自然就少不得要吃苦噢。”

我好奇朱师傅当初怎么入得这行,他思忖道:“老家河北承德丰宁,十三岁那年父母双逝,辍学后靠帮人打零工凑合着活。恰逢县里来选人,说是去北京某饭店里做学徒,管吃管住。求之不得呐!”笑起来,“那时候选人可不易,得先政审。咱正经八百的根正苗红,托了国家的福噢……”

跟听说书先生说书似的,我不禁跟着笑。

“学徒工打杂,少说得满两年。识眼力,手脚勤快,我被派去做墩子工,”现在叫砧板,“一做五年。每天要切几十盆菜。”我见过朱师傅切土豆丝,细到能穿针。

“早年没冰箱,北方冬天气温低,是自然的大冰窖。可到了夏天怎么办?得靠凿冰藏起来备着。护城河里藏冰百万,”我听得双目惶惑,“藏冰上百万块,绝不简单。”我方才恍然,此“冰”非彼“兵”,心下释然。

“一块冰,大约一个平方米,厚四十厘米,合四百斤上下。学徒少不得做一件事——凿冰。好像现在后厨上货,上冰是门手艺,可不是动动嘴皮那么痛快。”朱师傅且说且比划,“特制的冰夹子夹牢,抬进店砍至六到八块,用刀铲平。不是菜刀噢,是特制的砍冰刀。接着撒盐,码入木桶。桶为定制,高一米二。将冰块垫好后装入小坛,坛子里是切好的肉……”

为什么要装小坛?

“肉不能跟冰直接接触。一来冰脏,再者会粘在一起,原料尽毁。”

这样储存肉食真不会坏?

见我将信将疑,朱师傅轻描淡写道,“听起来原始,可老祖宗的设计相当合理。天再热,食物放进去绝然不会坏。桶底有出水口,冰融了也不怕。坛子与坛子间撒碎冰碴,塞得越满越好……”

这木桶现在还看得到吗?

“失传已久。五十年代曾改用水泥池,如今亦再难得见喽。”

言者意犹未尽,听者如醉如痴,忽听得开档的铃声当啷啷大震。

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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