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麦塌饼

周建新

世代生活在故乡的父老乡亲，素有一种勤劳节俭的天性，表现在对土地的无私奉献与对自身的苛求甚至吝啬，就连农闲时节给自己与家人享用果腹以外的美食，都认为是一种浪费，往往会找一个拜神或祭祖的借口，拜过了菩萨，祭过了先祖，方坦然留给自己享用。清明时节的芽麦塌饼就是其中之一。这种点心，融合了大自然的馈赠与人世间的感恩情怀，被我称为一种“有灵魂的美食”。每逢清明临近，我总会想起这种美味的点心，以及童年记忆中母亲与祖母一起劳作的情景。

麦芽粉是制作芽麦塌饼不可或缺的辅材，它的作用相当于酵母，与米粉发酵生成自然的甜味素。家里麦芽粉是早就预备好了的，早在数月前，祖母就会从仓库里翻出预备好的小麦，在温水中浸泡，使其发芽，长出“白胡须”，然后置于阳光下晒干，趁空闲时送去生产大队机埠加工成粉末，用纸细心包好存储起来。另一种重要的食材是“胡泥菜”，俗称草头。每年阳春三月，田间地头的青草疯长，草头夹杂于其中，叶子舒展，形似倒伞，绿色叶片上敷着一层白色绒毛，在野草丛中独占鳌头。母亲领着我们兄妹几个去田野里寻觅搜罗，并连同自家地里撒种子“野蛮生长”的一起收割回来。备好食材后，祖母先将择洗干净的胡泥菜放在大锅里水煮，再将煮烂的菜连同开水一起倒入米粉中搅拌。加工米粉也讲究，大致是二分糯米添一分粳米。将和均匀的草头米粉做成巴掌大的米粉团，在大锅上蒸熟，待凉透后撒上麦芽粉，揉搓均匀，做成扁圆形的饼团在铁锅中油煎，使其两面表皮焦黄，色泽光亮，起锅后放置于干净的竹匾里。我曾听祖母对母亲说：“芽麦粉放多放少，是否均匀，是制作这道点心的关键，过多，则太软，甚至拿捏不得；过少，则硬似石头；若不匀，则会在饼中结成硬核，影响味觉。”我小脚伶仃的祖母，是我家乡公认制作芽麦塌饼的能手。

临近清明，村里家家户户都制作芽麦塌饼，少则几十只，多则百十只，早做好的人家，会分送给近邻与至亲，还会互相交换着品尝。这种点心不同于普通的青团，最宜冷食，既有新鲜草头的清香，又有经芽麦粉催化后米粉的甜糯，尤其是两面油煎得焦黄的饼皮，色形似蟹壳，食用时还颇有烤鸭般的嚼劲。每天放学，未及丢下书包便叫嚷：“奶奶奶奶，我肚子饿了！”于是，祖母应声便连忙停下手中的针线活，搬来板凳，任由我爬上去从盛饼的竹匾中自取。每日早餐，夹一只塌饼放入碗里，浇上滚烫的稀粥，冷饼就热粥，吃在嘴里，甜在心里。

我曾有多年在远方军营，与故乡渐行渐远，也就疏远了这道美食。近年交通便捷了，几乎每年清明必定返乡，除了祭祖上坟，与美味而难忘的芽麦塌饼的唇齿重逢，也是难以抵挡的一种诱惑。去年无法返乡，只得遥祝逝去的亲人在天国安乐。眼下清明又到，期待今年能再次品尝到那令人魂牵梦萦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