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27日 星期五
溪边的小石滩(油画) 桥牌纪事 老街不老 姜小白之悔 称呼背后的文化密码 父母的姻缘八卦
第14版:夜光杯 2023-04-28

称呼背后的文化密码

李大伟

80年前,名是名,字是字。名是供长辈呼唤的。平辈间及晚辈、下属、朋友之间只能互相称呼以“字”,倘若“直呼其名”则大不敬。

1949年后,字,渐渐淡出,只剩下极有生理特征的绰号,供“可以一起做坏事体”的好朋友之间称呼,仿佛密码,透露出彼此之间的亲密。如红小鬼出身的老战友,吴胖(空军司令吴法宪)、李瞎子(海军司令李作鹏)。小黑,面色较重;小黑皮,黑的比较级;乌贼鱼,就是墨墨黑!

圆头,后脑勺较凸;榔头,后脑勺更凸,侧面宽于正面。好比大块头买裤子,腰围大于裤长。相反,扁头,后脑勺扁平,东北人较多;扁得不正,叫“斜”扁头,斜:上海话读qia。唐诗读xia:远上寒山石径斜,这样才押韵。现在,这帮生理性小名的发小都有子孙了,在路上远远见着他,隔着老远,踮脚扬臂、大呼小叫:“qia扁头、qia扁头。”生怕聋子听不见。尤其酒桌上,哪怕贵为董事长,如果勃然变色,这块人肉就变质了。好比见了老同学,自称静安区,好奇者二问:新静安?老静安?低下头:新静安。好奇者有点拎不清,等于打破砂锅问到底。

现在的大学普及率,高于新中国成立初期的高小普及率,普通话随之普及,听不出哪里人。但听称呼,也可以破译籍贯地背后的文化基因。

北方称呼,男称大,女也称大,老娘、老姐姐、姑奶奶。女性单枪匹马赴宴,敬称“大姐”,朋友携夫人上桌,高呼:大嫂。

至于男性,南北方省市间有巨大落差。中央电视台的广告:好客山东,源自《水浒传》山东,梁山上称兄道弟,其中二哥,那是武松的排行,人称武二郎,身高八尺,眼光四射,行走生风,气宇轩昂。大哥是个五短身材的窝囊废。酒桌上,同辈男性,不论排行,喜称“二哥”,那一定是山东的!喊你大哥,属于武大郎,属于笨拙木讷,还要戴顶绿帽子,好像邮电局送快递的。敬呼大哥,那是骂你。估计是山东人后裔,闯关东时,记得斜肩背着一挎煎饼,忘了带本《水浒传》。

1988年,我亦如秦琼卖马,落魄到山东泰安火车站开小饭店,厨师大老王,不识字,喜欢赤膊敲锅炒菜,偶尔请我给他写信,他说我写,开口“写上:见字如面。”雅词破题,开门见山,一如《秋水轩尺牍》,清许若涧直视见底。山东是孔孟之乡,凡事讲究,即便称呼都暗藏典故,必然“二哥”,暗藏男人的豪迈,其实孔子也是老二,也是二哥。

东北古代,一片蛮荒,不准开发,直到山东人闯关东,后来又被日本侵略,所以传统文化较浅,喜欢做大哥,耻为二哥。上海人称阿二,往往是聪明的象征,我有个做绿化的老板朋友徐义平,义与二,沪语中的发音:似是而非,人称“阿二”,他听了乐不可支,比叫他老板管用。在上海,大哥一词,有点粗相,近似苏联产品,不待见。有道是:老板满地走,大哥多如狗。显示出上海人的蔑视。

老上海,男喜大而不老、称女宜嫩不宜大。平辈稍长,敬呼:阿哥。见着父辈,再老也不称爷,而是老爷叔,上海人特别忌老,老了就是死了。小于自己,昵称:老阿弟,对小辈称冠以“老”,是尊敬,合旧礼。见着平辈的女性朋友,直呼小名不带姓;年龄稍长,敬称:阿姐。尤其老太太见了子孙小辈的小女孩,昵称:妹妹!这是尊称,拉高一级,这是上海特有的礼貌。好比北方人酒局,与你碰杯,酒杯沿口低你半格。

当然上海是移民城市,外乡人大多与本地人称呼有别。在陆家嘴圈子里的酒席上,可能有人称呼你大哥,新天地有人称她婆婆,若在城隍庙周边,就显得格格不入。

当然,女性过了七十岁,称呼就随便了,阿奶(本地称呼)、好婆(苏州称呼)、好亲婆(常熟称呼)、奶奶(长江以北称呼),好比半夜里擤鼻涕,甩到哪里算哪里。孔子有言:“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倘若称呼,没有典故,没有习俗,就只剩下年轮称呼了,属于裸称,没文化。文化就是给自然裹衣遮羞,给年轮上彩釉,起码,你不是傻大哥,无绿帽子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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