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之夜

洪水

寒冬的皖南山区。

狂风卷着鹅毛大雪，让人几乎看不清五米外的东西。不知是上级有意要考验我们侦察班，还是我们就撞上了这样的“好日子”，傍晚六点多钟，绿皮火车把我们侦察班十个人投放在津浦铁路上的一个小站——安徽明光的三界站，开始了我们十天的野外生存训练。班长是个老侦察兵，在这个什么也看不清的夜晚，走了五十多里山路，他终于把我们带到一个小山村。我们没有进村，只在村边上一个茅草房边停了下来，敲开了老乡的门。说明来意后，主人丁大爷立即叫家人给我们生火做饭。

这两间茅草房只有三十来平方米，全班怎么住呢？丁大爷说他们全家睡羊圈。管生活的副班长立即跟丁大爷到了羊圈。不一会儿，班长宣布：吃过饭，全班睡羊圈。

丁大爷一听，怎么也不同意。班长十分果断：“大爷，如果你这样，我们就不留宿了。”

丁大爷无奈，叫儿子女儿赶快去打扫羊圈，把羊赶到堆草场去。

山野寂静无声，“咩咩”的羊叫声，风雪夜里感觉不是惊恐之声而是悦耳之音。不一会儿，我们的住地就准备好了。丁大爷一家给我们在羊圈里垫了厚厚的一层茅草。

我是班里年纪最小、个子最矮、体重最轻的一个。高中未毕业到部队后，从没有在山村这样的地方住过。远方传来狼的叫声，让我汗毛竖起。班长要我睡最里面。到班长副班长这边，羊圈的茅草已遮不全了。

刚钻进被窝，羊臊味熏得人直咳嗽。不过，也太困了。你一声我一声，咳了没几声，就被呼噜声替代了。

天亮了，天也放晴了。我睁眼一看，每个人的被子上都有飘进的雪花，最外面三四个人的脚头，被子上积了不少雪。

这一夜发生在1976年的隆冬时节。

随着个人的成长、岗位的变化、职务的提升，又从部队转业到地方，我去过大概四十多个国家的一百多个宾馆。但是，记忆最深的还是山村里的那一晚。那一晚，它让我真切感受到中国百姓的淳朴善良；让我真切感受到部队老兵对新兵的关爱；让我真切感受到侦察兵成长的历练；让我真切感受到人生需求的简单；也让我真切感受到艰苦对人生的意义。

2003年，明光的县委书记到我们丹徒区来对口挂职，实际上他当书记比我还早一年。挂职结束我送他们一行回明光，特意提出想到当年那个小山村去看看。不知道叫什么村，在哪个乡，罗书记说：“张书记，没关系，我们开吉普车进山，你凭感觉吧。”

我们几辆吉普车在山里转了一上午。我怎么感到这个村很像，那个村好像也是，只是茅草屋没有了，都是砖瓦房。问起这个大爷，说姓李；问起那个大爷，说姓王，就是没有姓丁的。

不过，不管是哪位大爷，我觉得都是丁大爷。他们都那么憨厚、朴实、善良，又都那么有力量。当我跟他们说起那一夜时，他们都会把烟杆在鞋底敲两下说：“这有什么要感谢的”“这都是应该的”“这是不值得提的”。说得高兴起来的，还给我说他们父辈当年皖南事变时救伤员的故事。

现在的皖南，山美、水美、人更美。很多地方都成了旅游的宝地。因为战友多，也因为是故地，我经常去皖南，领略人文风情。不过，我那甜美的感觉，不是人人都能体会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