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一本书

陈大新

人生需要寄托，如此，满腔热血，移山心力，艰辛尝试，痛苦磨砺，方显其付出的价值。这种寄托有时是因为一个心愿、一个承诺、一个信念，而有时是为了一本书。

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说自己“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汉武帝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举行封禅大典，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时为太史，未能参与，急恨交攻，生命垂危。司马迁这时出使归来，闻讯，急往河洛间见父亲最后一面。司马谈执着儿子的手说了一番话，讲述了家族世为太史，曾典天官的往事，希望司马迁能继承此业，完成自己未竟之事。司马迁泣泪承教，答应父亲“悉论先人所次旧闻，弗敢阙”。后来，司马迁为李陵执言，遭受宫刑，这对有成为周公、孔子之志的他，实在是奇耻大辱。经此打击，身为慷慨之士，亦难免“英雄气短”。司马迁深明“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他的忍辱偷生是为了一本书，他要完成《史记》，要凭史家一支笔，还天下一个公道。美国学者侯格睿在《青铜与竹简的世界：司马迁对历史的征服》一书中称：司马迁用手中的竹简，重新定义了世界，实现了对历史的征服。

明代庞尚鹏有句云：“看镜未须论晚达，著书应不为穷愁。”在司马迁写成《史记》（公元前91年）之后，时间过去1700多年，明崇祯四年（1631年），顾祖禹出生于江苏常熟的一个读书世家，而他也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一本书。

顾祖禹，江苏无锡人，生于明崇祯四年（1631年），人称宛溪先生，父亲顾柔谦，身遭明亡之变，隐居常熟，病危之际，唤祖禹至身边，嘱咐说：如今四海陆沉，城郭山川在望，而百年图籍毁于战火，文献不存。想先祖曾作《九边图说》，我死后，你要继承遗志。这一年，祖禹二十九岁。为不负父亲提命之意，着手《读史方舆纪要》的创作。由于亲历了明朝的覆灭，深感边防利病，撰写时尤其重视经世致用，详考山川险易及古今战守成败之迹，以一代方舆串起四千余年的治乱兴亡。张之洞《书目答问》将这部书列入兵家，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定其书为“极有别裁之军事地理”。

抱亡国之痛，承父亲之命的顾祖禹，以毕生精力著述《读史方舆纪要》，独身闭一室之中，二十年成书，之后客居昆山友人徐乾学家，潜心修订，又十余年，直到临终犹未辍笔。全书一百三十卷，计三百万言。一时学者称为“古今之龟鉴，治平之药石”（吴兴祚序），“数千百年绝无而仅有之书”（魏禧序）。乾隆无锡县志称赞此书：“汇九州群史为一书。”清代《广阳杂记》的作者刘继庄则誉其书为“千古绝作”。《清史稿.顾祖禹传》列《读史方舆纪要》为清代三大奇书之一（另二部为梅文鼎《历算全书》、李清《南北史合注》）。彭士望为《读史方舆纪要》写叙，谈到顾祖禹对天下形势，古今变故，如视掌中，手画口宣，立为判决，召东西南北之人，质之而无疑。

为了一本书，青年顾祖禹以布衣之身，处陋巷而无怨，居贫寒而无悔，著书不为稻粱谋，为《读史方舆纪要》献出了一生。清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顾祖禹溘然长逝，享年六十二。值得欣慰的是，他生前得到了许多友人和有识之士的鼎力相助，为他创造了写作的条件，而饱含了他一生心血的《读史方舆纪要》也为文化史增添了宝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