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04日 星期日
初夏 寻觅《横沙岛史话》始末 四十八篇退稿 手机,拍桥易拍好难 歙县:阳产土楼
第15版:夜光杯 2023-07-04

歙县:阳产土楼

俞果

皖南歙县去过两次,不知道阳产土楼。因为地处偏僻的深渡镇大山之上,知之者不多。

我对这类古建筑群落颇有兴致,譬如福建永定的上万座客家围屋,川西北有“千碉之乡”美誉的羌族“丹巴碉楼”。这些围屋、碉楼由于历史原因,都具备了防范匪侵、抵抗暴袭的守卫功能。而阳产土楼群却是纯粹的民居,建筑上没有附加任何易守难攻的特点。

癸卯春日,我来到了阳产村,仿佛走进一个福建的村庄。看到了依山而筑的土楼,黄墙红墙代替了皖南的白墙,屋顶也不见如旗帜般飘扬的马头墙的影子。这里邻近新安江,群山环抱。“阳”有直面阳光之意,“产”含方言中陡峭之义。放眼望去,一栋栋土楼,有单体有群楼,青石砌磅为基,红土砌墙,黑瓦覆顶。鳞次栉比,错落有致,春光馥郁。

徽州多山少平地,山中平地湖南人叫“冲”,如“韶山冲”,四川人叫“坝”,如“坝子”。徽州建房要用石头垒坝,叫作砌磅,因此盖房子要砌磅,造田要砌磅,修路也要砌磅。土楼多为两层楼,底层放置杂物,二楼作卧室。檐瓦外延,阻挡雨水冲刷墙壁,青石垒筑的台地,防止雨水浸泡。

我曾问在土楼内居住的一位老人:“你家祖上哪里人呢?”老人说记不太清了,听爷爷讲过一个地名:鄢陵。我说这地方靠近许昌,目前是大型花木培育基地,北方的花木品种在那儿养一两年再移植南方,南方的移植北方也同样如此。老人叹道:“我爷爷也是听祖上人说的,他都没有回去过,就是一个地名。”

土楼群红墙黑瓦的建筑风格明显有别于徽州青砖粉墙黛瓦的建筑风格。在一片江南水墨画之中,落下一撇青骨竹筋红壤的中原风情,宛如徽州的“晒秋”,一簸箕一簸箕的金黄玉米,红火辣椒,呈现出五彩斑斓之景。同一文化传统地域,突兀出一片不同的建筑风貌,说明这里发生过文化历史意义上的传承基因变异。经深入了解,果不其然。

有一个主要的传说,几百年前,先祖从河南信阳向闽粤迁移,途经此地时许多老弱病残实在走不动了,只得留下定居。以此判断,他们应该是一支从中原出走的客家人。还有人说他们是宋代郑氏流落于此。更有甚者,直指他们的祖先是周朝的郑桓公。我的老家宁波镇海有一处“郑氏十七房”村子,系郑氏一支南迁后世居之地。公元前806年周朝三公之一的郑桓公于陕西华县立“郑国”为王。五代时社会动荡,郑氏一族三次举族南下。“宋南渡迁居灵绪乡(今镇海澥浦一带)择山之阳塘路沿,称路沿郑。传六世之后,分居十七房,后繁衍成族。”难道这里是三次南渡中的一次?那还有一次在哪儿?

我从沪杭高速转杭徽高速驱车而来,伫立在徽杭古道的入口。当年,绩溪的胡雪岩就是从这条崎岖山路走向杭州,走向了红顶商人的巅峰。尽管眷遇虽隆而又自处益谦,算得低调了,但一旦顶戴花翎,最后也难逃铩羽而归。自古职以能授,爵以功赏。功大食县,功小食乡,照今天的话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乡侯、亭侯都是功名,安身土楼方宜立命。知止,思定,静心,这是我面对阳产土楼最大的体悟。

想起了明代文学家汤显祖的《游黄山白岳不果》。徽州丰饶,这里的木材、茶叶、生漆、桐油,还有著名的新安四宝:澄心堂纸、汪伯立笔、李廷珪墨、龙尾歙砚等,源源不断地沿新安江、富春江、钱塘江运往杭州。但骄人傲众的汤显祖却对此不屑,写下了这首怄气的诗——

序:吴序怜予乏绝,劝为黄山白岳之游,不果。

欲识金银气,多从黄白游。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多么清贵高傲的汤显祖!“黄白”既是地名又借喻黄金白银,他的“痴绝处”乃尘世之外的精神桃花源,而非充满“金银气”的徽州。有“金银气”的地方,做梦也是不会去的。其时,汤兄“乏绝”潦倒贫困,朋友吴兄好意想劝他到徽州黄白之地趁机下海“发达”一下。我想,如果换作同时代的李渔兄,他定会拥众携戏,直当去参加“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堂会。

汤兄啊,徽州不但有“金银气”,更有绝美的山水之情,文脉绵绵。倘若你今天再来,一定会写下:一生痴绝处,入梦到徽州。

客家人是中原汉族开枝散叶的一个符号,是一个苦难的象征。在成都附近有座洛带古镇,是著名的客家人集聚区。没想到我在皖南群山深处也见到了客家人飘零的痕迹——阳产土楼。中原汉人一旦背井离乡,就成了各地世世代代的“客家人”。

成都洛带古镇广东会馆有一副对联:“江汉几时清,且向新宫倾竹叶;罗浮何处是,但逢明月向梅花。”一旦告别故土,不再回首。倾尽竹叶酒,浪迹罗浮山,归宿直指梅州。客家人,从此一枝独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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