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为民
熟悉一座城,可以试试坐公交。公交线路多依着城市的形和势逶迤,沿途或市井喧哗,或园林幽静,各样景色。公交站点多依着客流多和寡设置,有疏有密,许是孤独一站,许是多线汇聚,街面、地下、悬空……各样形态。星罗棋布的公交线路,串联起了城市的光鲜,居民的日常。
幼时懵懂,初识城市的那扇窗,是在有轨电车叮叮当当的行车声中缓缓打开的。休息日,父母带着去虹口公园(今鲁迅公园)内的儿童乐园玩,玩累了,上公园门口的绿皮有轨电车坐几站到虬江路,穿过逼仄的弄堂小街便回到宝通路上的石库门老宅,很是方便。父母以长者心观童心,以为儿童乐园的滑滑梯、跷跷板是孩子的最爱,而我更着迷于有轨电车叮当的铃声和其弯来绕去蛇形的行车轨迹。钢铁轮毂和轨道的摩擦声,车顶电杆和电线吻合中偶尔迸发的火星,正迎合了男孩探究和驾驭的欲望。同样迷恋的还有车窗外闪移的景致。其时,有上海第三大商业街美誉的四川北路风光正盛。商铺毗连,人流如织,若遇五一国庆等重大节庆日,更是旌旗猎猎,华灯闪烁。车移景换,短短的几站路,正是四川北路商业最精致的所在,南货店悬挂的火腿咸鱼、清真食铺牛肉煎包的浓郁香味、影剧场张贴的巨幅电影海报……明明是真实的存在,却氤氲着魔幻的氛围。多年以后,闻听坊间戏称上海为魔都,不觉突兀,反倒纤毫不爽地吻合了童年的记忆。
工作之后,多了外埠出差的机会,但时间紧凑,来去匆匆,对到访城市的印象往往止步于旅迹所至的范畴,除地标性的建筑和景点之外,对城市的人文、风土所知其实有限。那一年在北方某城参加会议,主办方有参观的安排,因水土不服拉肚子,想着次日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恐不耐内急,于是向主办方请假,宾馆里休息一日。次日清晨,看着大巴缓缓远去,一人独留宾馆,倒也有些百无聊赖。近中午,感觉肠胃舒坦了很多,似无大碍,便有了自行出去走走的念头。宾馆所处城郊,叫出租车并不便利,向宾馆前台要了份城市地图,看城市的几个“热点”公交都有途经,心里有了主张,不如来一趟“公交游”。
搭上宾馆门前一辆公交车,一上车发现公交车也有地域差异,靠左设一排座位,右边则用栏杆搭了条过道,让售票员可以前前后后从容招呼售票,虽损失了些座席,但售票员不必在人群中百般腾挪、挤来挤去地去售票,售票效率明显提高,也算是个小小创意吧。过了早高峰的公交车乘客不多,多是些居住在附近的居民,用方言交流着家长里短,坐个两三站就下车。经过学校,上来一群小学生,热热闹闹乘个一两站的路,赶回家里吃午饭。公交车穿梭在市集、工厂、学校、居民区旁逼仄的小马路上,双车交会时两边司机鸣着喇叭小心翼翼地擦肩而过,与之前乘车从机场径直到宾馆所见宽敞的主干道,林立的高楼迥异的是不仅有路边抓鸡赶鸭售卖的老农,沐着日光倚在门卫室聊天的工友,还瞥见居民楼窗台上那一盆盆开得正艳的粉红月季……行进的公交不经意间带出了城市的原生态和烟火气,熟悉而亲切。见站点边上有家挂着水饺幌子的小饭馆,感觉肚子也有些空了,赶紧下车,转身进了饭馆。倒茶,递菜单,介绍菜品,不过是饭店服务通用的招数,可合着方言、表情一同展现出来,却有了不一样的韵味。吃饱喝足,下一站去城中的博物馆。回到站点,再上公交车,向售票员询问下车后到博物馆怎么走,“穿过马路,往东走100米,从百货大楼边上的小路进去就看到了。”边上热心的大叔抢先当起了导游。
乘坐按规划线路循环往复的公交车游城,比不得自驾车“游车河”那般随心所欲,也比不得当下流行的“city walk”那般深入,但浮光掠影里可以瞥见城市的岁月印痕,熙来攘往中可以感受到人的友善亲近。见报载某大学新生转换数十辆公交车,历时多日,辗转千里到校报到,不由会心一笑,想来某生亦深谙公交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