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苦瓜叔”

我小时候最怵两个人，一个是父亲，一个是“苦瓜叔”。

我父亲的脸很严肃，要是我犯了错，他二话不说，朝着我的屁股就来上几巴掌。而“苦瓜叔”是我们这帮淘气娃起的外号，因为他的脸被毁过容，满脸疤痕，嘴角向右歪斜，鼻梁塌陷，不仅是孩子，连大人不打紧撞见，也会心里一颤。有一次，“苦瓜叔”过来，我跟小伙伴边跑边起哄，没想到这事被父亲知道了，他狠狠打了我，临了还警告：“要再听见你这样闹，就撕了你的嘴！”

“苦瓜叔”的脸看起来“苦”，但他的心可美了，每次去镇上赶集，他都会买一包糖果，设法招呼孩子们来吃。那时候糖果是稀罕物，有一次我没抵住“诱惑”，拧着身子，尽力不去看“苦瓜叔”的脸，颤抖着接过“苦瓜叔”递来的糖果，糖果一到手，我就跑了。

我那时候小，只知糖果甜，却不知“苦瓜叔”的苦，直到读初中，学校请“苦瓜叔”来讲革命故事，我才知道“苦瓜叔”的英雄事迹。

1952年1月，20岁的“苦瓜叔”参加志愿军，跨过鸭绿江。有一次，部队在村里休整，遇上敌机轰炸，全村变成火海。“苦瓜叔”和战友奋不顾身抢救朝鲜村民。他从烧着的茅屋里抱起孩子往外冲，突然房顶上的木头掉下来，他不幸被砸中，但潜意识里把孩子推出门外，而自己却晕倒在地，脸正好伏在燃烧的枯草上……

伤愈后，“苦瓜叔”的脸就成了后来的样子。复员后，他志愿回到农村，带领乡亲改河道，造良田，修桥铺路，口碑很好。但“苦瓜叔”很低调，那些英雄事迹从不向别人提起，那时候村里也只有一部分大人略知一二，我父亲就是其中之一，不然他不会在我嘲笑“苦瓜叔”时那样揍我。学校请“苦瓜叔”来讲革命传统，我才知道“苦瓜叔”是我们身边的大英雄。

“苦瓜叔”一直是单身。他年轻时有许多人给他介绍过对象，但都被他拒绝了。听人们说，主要还是“苦瓜叔”自己不愿意，主要是他的形象，还有他在战场上受过伤，怕身体拖累了别人。他把别人的幸福看得比什么都重。

1983年夏，村前小河突发洪水，一个孩子不慎落入，“苦瓜叔”像当年一样奋不顾身下河营救，孩子化险为夷，可“苦瓜叔”却被洪水吞噬。

“苦瓜叔”牺牲的消息传开，大家伙儿悲痛不已，人们念叨，“苦瓜叔”是与咱老百姓最贴心的老兵，他就像苦瓜，“苦”的是自己，“甜”的是他人。

一转眼，“苦瓜叔”离开我们40年了，但他的故事还在当地久久传颂。

韦耀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