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众议长选举为何乱象丛生？

肖河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外交政策研究室副主任 肖河

美国众议院25日进行议长选举第四轮投票，来自路易斯安那州的共和党保守派联邦众议员约翰逊当选议长，终于结束了自10月3日原众议长麦卡锡遭罢免以来，众议院瘫痪大半个月的局面。

美国众议长为何屡屡难产？选举过程为何一波三折？会对美国政治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本期论坛特请专家解读。

1 议长之争彻底失序

问：美国众议长为什么会屡次难产？

答：几乎可以确定，从今往后的美国国会史著作中一定会留下凯文·麦卡锡的名字。今年1月，麦卡锡刚刚经历了15轮投票的考验，好不容易才坐上了本来“顺理成章”的众议长宝座。但是拿起众议长的木槌不到9个月，麦卡锡就在10月3日遭到罢免，成为任职时间最短的美国众议长。

麦卡锡之所以遭遇如此罕见的政治厄运，原因有二：其一，8名极端保守的共和党众议员坚决反对。这些人以佛罗里达州共和党众议员马特·盖茨为首，以麦卡锡背弃1月众议长选举时的“交易”为由，不仅启动罢免程序，还不顾党内压力，坚持要麦卡锡去职。其二，众议院的民主党党团决定对麦卡锡“见死不救”，全体一致地在罢免投票中投了“赞成”票。共和党的“不团结”和民主党的“有纪律”，共同使得麦卡锡以210比216票的微弱劣势将众议长宝座拱手让出。

麦卡锡固然要在美国国会史中留下尴尬的一笔，而接下来的事态证明，麦卡锡坐不稳的位子，其他人要坐也难于上青天。

第一个伺机而动的是共和党在众议院的第二号人物，多数党领袖、路易斯安纳州众议员史蒂夫·斯卡利斯。按照政治传统，在麦卡锡去职之后，由斯卡利斯接任同样属于“顺理成章”。然而，麦卡锡在过去9个月的遭遇早已证明，众议院的问题在于，“顺理成章”四个字已经不灵验。

10月11日，麦卡锡遭罢免8天之后，共和党举行闭门投票，斯卡利斯以113票的相对多数胜出，获得了众议长候选人的资格。然而作为二号人物，斯卡利斯赢的太少了，虽胜尤败。一方面，共和党内极端保守派之所以要罢免麦卡锡，就是要绕过国会党团内的资历限制推出自己的人，而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另一方面，党内相对温和的保守派也不怎么支持斯卡利斯。麦卡锡本人就认为，斯卡利斯身居高位但“不能成事”，不敢支持自己的决策，因而断然将他边缘化。正是因为两面都不够讨好，“胜出”才1天，斯卡利斯就在10月12日宣布放弃参选众议长，继续当他的多数党领袖。

在斯卡利斯之后出场的就是众议院共和党极端保守派的“心头好”——众议院司法委员会主席、俄亥俄州共和党众议员吉姆·乔丹。乔丹之所以受欢迎，是因为他比特朗普还要特朗普。担任众议员18年来，他没有单独提出通过任何一项法案，堪称众议员中的“立法效率地板”。与此同时，他又热衷于在媒体上宣扬“毫不妥协”的保守主义观点，仅2017年8月以来就上了565次福克斯新闻台的节目。正是因为有较大争议，乔丹在10月11日的闭门投票中还不如斯卡利斯，只获得了99票。

然而，乔丹没有像斯卡利斯那样知难而退，而是欣然接受众议长候选人的资格，并接连发起3次全院投票，结果全部铩羽而归。最为讽刺的是，乔丹三次得票越来越少。在10月17日的第一次投票中，有20名共和党同僚“跑票”；在10月18日的第二次投票中，“跑票”数字达到22票；在10月20日的第三次投票中，有25名同僚拒绝把票投给乔丹。只获得194票的乔丹不得不选择黯然离场，以免进一步挫伤极端保守派的声势。

在三名最具政治资本的共和党政客统统失败后，美国众议长之争也彻底失去“秩序”，进入“群雄逐鹿”的新阶段。最终胜出的约翰逊被认为是共和党内保守派，他既赢得了批评麦卡锡的右翼保守派议员的选票，也赢得了反对强硬保守派乔丹的温和派议员的选票。

一言以蔽之，美国众议长之所以屡次难产，在于共和党中的极端保守派“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们的影响力虽尚不足以彻底打破国会的政治传统，却也足以阻止那些他们不喜欢的人。

2 共和党将加速右转

问：此事会对美国政治产生什么影响？

答：众议长屡屡难产是美国国会政治走向崩坏的表现，并且还会加速这一进程。共和党极端保守派虽然没能把自己人推上众议长宝座，没有实现把国会“论资排辈”传统彻底打破的目的，但仍然给予党内和国会内“建制派”重创。

在美国政治史上，众议院向来要比参议院更服从党派纪律。这是因为众议员人数较多、任期较短，单个议员的影响力相对参议员更小，频繁选举也使得他们对本党支持网络的需求更强，这些都有利于政党领袖掌控普通议员，确保他们根据全党议程行事。共和党领导层在这样的众议院却失去了掌控，意味着已经在相当程度上失去了对党内极端保守派的影响力。

美国国会政治的崩坏有时表现为轰然坍塌，但更多还是表现为日削月割。

早在1月众议长选举乱象的第一幕中，麦卡锡就亲手埋下了今日苦果的种子。当时，经历了11轮没有什么进展的反复投票后，对众议长志在必得的麦卡锡不得不向盖茨等反对派作出更多让步。这些让步既有政策上的，也有制度上的。前者包括在削减政府开支问题上持更强硬态度，后者则包括只需一名议员即可提出弹劾众议长的动议。最终，正是因为麦卡锡改变了众议院的规则，盖茨们才能以区区八人之数就将他拉下马来。

就此而言，虽然共和党的极端保守派们现在还做不到打碎国会山的整个建制为所欲为，但是已经朝着这个方向取得进展。

在乔丹退出后，众议院共和党第三号人物、党鞭、明尼苏达州众议员汤姆·埃默在诸多众议长候选人中呼声最高。然而他也和麦卡锡、斯卡利斯一样，得不到极端保守派的认可。更何况，埃默在2021年1月6日的国会投票中，还没有像麦卡锡那样追随前总统特朗普、拒绝承认大选结果。为此，埃默在参选众议长后立即联络特朗普，试图博得背书。

埃默的举动说明，在当前的共和党内，只有向极端保守派作出更多妥协，所谓主流派政治人物才可能坐上众议长的位置。主流派不断的妥协，意味着权力的平衡将朝着右端加速倾斜。

对于共和党内的极端保守派来说，最有利的因素还是他们不怕政府关门，更加不怕军事支出和对外援助没有着落。如果众议长之位长期空置，众议院无法讨论预算法案，对他们来说可谓求之不得。正因有着如此强势的谈判地位，虽然众议院共和党主流派一直放话要惩罚“捣乱者”，但恐怕最后也只能是说说而已。

对此，作壁上观的民主党人心里是一清二楚。众议院民主党领袖、纽约州众议员哈基姆·杰弗里斯就明言，共和党早已不可能和特朗普主义分道扬镳，因而与其对麦卡锡之流伸出援手，还不如让共和党将自身的混乱更多暴露于世。

共和党还会加速政策右转和国会制度的“反建制化”，与民主党的合作将更加困难，美国政治将更难维持常态。

3 政治极化还会加剧

问：美国政治乱象频出的原因何在？

答：众议长的罢免及其位置长期空悬是美国当前政局空前动荡的最新表现。外界将这种动荡的原因归结为美国政治的极化，毕竟无论是盖茨们在共和党内的发难，或者斯卡利斯和乔丹谁也无法在党内赢得足够多数，还是民主党团对多少愿意合作的麦卡锡的“见死不救”，都可以被归纳为美国的政客和政党对于持不同政见的人越来越缺少宽容，在斗争时也越来越无所顾忌。

如果从更广阔的视角来看，在历史发展到特定的时刻，美国不同的政治组织及其背后的社会力量，不可避免地对未来应该往哪里走持有完全不同的愿景。是继续维持美国“白人-盎格鲁萨克森-新教徒”的认同，还是彻底拥抱“多元移民国家”，两者在本质上难以兼得。

在共和党特别是极端保守派看来，美国已经走到命运的十字路口，如果再不“极端”，未来将无可挽回。而在民主党特别是激进派看来，美国可能已经走过了十字路口，特朗普主义者不过是在走不通的道路上“垂死挣扎”，根本没有妥协的理由。两党党团在此次众议院中的表现，正是对上述两种观念的最好印证。无疑，美国的政治极化还将加剧，美国社会能不能经受住政治极化的考验还是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