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蒸秋

青青

那天是白露，和伊吃完茶，她突然想健走。我素日跑步惯了，脚力胜人，走上十公里，不会喘一下的。伊是个多愁多病身，看我又是跑步又是瑜伽，总要笑道：龟最长寿，秘诀就是不动。沿着绿化道走了一会儿，下午五点多的阳光还有点热力，走了两公里，头上出了细汗，我站下，突然嗅到一阵桂花香气，若隐若现，细看竟一片青绿，不见桂花，疑心是幻觉。黄昏来临，路边行人渐少，月亮已经在树梢上游弋，这时，又一股香气细细袭来，绝对是桂香。

就在这桂花的香味里，走了十几公里，相视一笑，她说第一次走这样的长路，都是中了桂花的蛊。

中秋前后一直下雨，气温直降十几摄氏度，甚至有点清寒。我翻了一下往年日记，桂花较往年晚开了十多天。每天都急切地走进桂花林，察颜观色，但见叶腋处绽出浅黄，接近十一，在细密的雨声里，浅黄已经鼓起圆珠。但此后两天变化很小，有点急人，回老家了两天，清晨又去跑步，但见那圆珠胀了起来，已经有阵阵香气。后来看度娘，把桂花开放的过程分为圆珠期、顶壳期、铃梗期、香眼期、初花期、盛花期和衰老期。这香眼真是生动，想那桂花初绽，黄黄圆圆，花瓣中心有个圆的小孔，如同小鸡的眼睛一样萌，那细细的香气就是从那里吐出来的。若不是今年阴雨半月，如何能看到这样细致成长的过程。我听着雨织成的密帘，如同全世界都缩小在雨声里。享受着每时一刻，明白一切终将过去，必须张开毛孔吸收这每一点美好。

秋雨绵绵中，桂花缓缓开放，整个长假都浸泡在桂香里，虽然哪里也没有去，但也觉得天天都幸福。在宏大的香气里，载沉载浮，幸福就像气泡一样汩汩地冒出来。我像是吃醉了酒，飘飘然脑子一片空白。嘴里不断地单调发出一些无用词语。这让我明白，在一切美好的事物面前，其实语言是苍白无力的，甚至是无用的。我们说出的或者写出的，只是这美的千分之一而已。

任是再无情再忙碌的人，在秋天里嗅到桂花香味，都会慢下脚步，嘴角浮出微笑，像是想到一个可恋的人儿。好友郭纳形容得更准确：桂花甜醉的香气，犹如爱情，沉沦、迷醉、微醺。又辨不清楚方向与出口。这爱情是需要耐心与等待的。一年只有一次。一次持续的时间多长，完全要看老天的脸色。太暖或者多雨，桂花都会短命。

假期的第四天，天晴，从上海回来的女儿和我一起坐在屋里喁喁私语，大月亮照着我们，话语比手里的石榴籽还要密集，这时桂香乘着小风吹过来了，在我们的话语里窜来窜去，那些断断续续的交谈也是香的吧。第二阵香气再来时，我们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香气穿过层层树叶，穿过小院，像菩萨的柳枝在头顶滴下甘露。这些香气又钻进了鼻子，顺着口腔向身体深处滑动，所到之处，肌肉与骨骼都软下来，好像是羽化而去了。

女儿这次回来，我和她一起读《上海文学》上的陈冲专栏，给她做了艾灸，去北龙湖公园散步，那一排排高大的桂花树，花枝累累，香气噎人。我这时说的噎人，因为这半山之上，桂树硕多，香气都有了质感，浓稠如西藏的酸奶，噎人。高大的桂树下，游人稀少，清风多至。阳光慷慨铺陈，这些桂花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清芬阵发，花朵大而密集。颜色也明亮艳丽。坐在台阶上，吸着过于浓烈的香气，要想起来什么都很困难。——过于幸福人都变得愚蠢迟钝。仙灵都借着桂花向世人吐露着自己的芬芳。向活着的人们致意。——好好活着，就算为了这甜醉的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