捶豆荚的女人

唐池子

不时想念谷物的生长。

当真的站在黄金海般的稻浪边时，错觉自己走进了一个梦里。像儿时那样，一个滚儿倒在野草堆里，闭上眼睛，深呼吸土地的味道，稻子的味道，野草的味道。微甜的。风好像也蘸了稻浪的金色，轻轻地抚摸我的脸，真像小时候奶奶的手，那么的温柔。很快感觉我的脸也变成金色的了吧，连着我的身体、头发丝、手指尖、脚趾头，大概渐渐全染成金色的了吧。感觉变成金色的自己漂浮在黄金海的稻浪里，久久期盼的满足感充满了每个细胞。回到田野的我呀，不再是我自己，我成了稻浪的一部分，成了土地的一部分，成了自然的一部分。与土地谷物建立连接，让我感到充实而安全。整个天地只有我，这份宁静和空旷让我沉醉。我像一只翻壳瓢虫那样，在阳光和稻浪的风里躺了十分钟，幸福荡漾。

心满意足的时候，很容易想起童话。立即记起了安房直子的童话，《狐狸的窗户》。用染过的手指搭起窗户，就可以望见你想看见的人。现在我的手指大概也染过了吧，于是，我真的孩子气地搭起了手指窗户。

真的看见了什么！是一只洁白的白鹭，像一个高脚诗人一样，正在金色稻浪中踱步。它收敛起宽大翅膀的样子，真的很像诗人正在背手，欣赏世界的宁静之美。会写诗吗？会吟诗吗？会脱下羽衣，坐下和我聊聊诗吗？我心里有好多期盼。可是，白鹭诗人好像突然得到什么神启，振翅一飞，急急越过稻田，飞到远处的银杏林那边去了。

哎，干吗那么性急！我生出一股遗憾，久久不愿放下手指窗户。

哦，我真的看见了！隔着黄金海一样的稻田，我远远望见了那里有一个女人。无垠稻田间一个小作坊前，那里有一个女人。她戴着一顶金黄色的竹斗笠在干活，身体上下起伏着。我也有一顶同样的斗笠。尖顶的锥形，晴可遮阳雨可避湿，实用又好看。我立刻好奇起来。抬脚跨过好几个田垄，想靠近一点看清她在干什么。

看见了，我的手指窗户清晰勾出了她的形体和节奏。她像一个魔法师。因为她嘴巴里叼着一根烟。她的身体有节奏地起伏，她的手里举着一根木棒正在捶打。捶打什么呢？含着烟那样用力捶打。每捶一次，地上就腾起一层含着粉尘的灰雾，好像魔法正在发生效力。她身材丰满，胳膊有力，穿着一件绿布花衣。是那种大朵大朵的绿花，非常适合她，让她更像一个魔法师的样子。这种捶打对她并不显得吃力。看见了，旁边还有一只小花狗，黑白色，像个小孩一样，围着她蹦蹦跳跳。黑白色的狗，这样使女人更像一个魔法师了。她的节奏依然那么轻快，捶打的样子依然那么怡然。嘴巴里的那根烟，身边的那只狗，还有那件好看的绿布花衣，都流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我透过手指窗户，仔细看她捶打着什么。是什么呢？哦，手指窗户让我看清楚了。原来那是成熟的、晒干的豆秆，上面结满了饱满的长豆荚。可能是黄豆、绿豆，或者黑豆吧。我看不分明，却从女人的节奏里，听出了豆荚噼啪的爆裂声。哦，豆荚爆裂，圆豆滚地的声音，让她很快乐吧。无边无际的黄金海的稻浪让她很快乐吧。那只乖顺可人的黑白小花狗让她很快乐吧。那件大花绿布花衣让她很快乐吧。那根含在嘴巴里的烟让她很快乐吧。独自在这样的美景下劳动也很快乐吧。

我久久在手指窗户里看她，赞叹这个戴斗笠捶豆荚的女人是那么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