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9日 星期日
戒烟记 智慧快餐 觅酒拾遗 为保姆说几句话 守候乌云覆雪和它的孩子 灯盏粿与葛根粉 母亲河
第11版: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2023-11-12

母亲河

高明昌

前几天回家,与母亲闲聊过后,我就去田野里了,我要去寻找一块稻田。我相信,所有稻田的田埂边上,一定有一条垄沟,因为稻秧、稻谷天天需要喝水,水又只能从垄沟里流出来。垄沟是有的。我看见了:很窄,不到一公尺;很浅,不到一尺深。垄沟的岸口有几棵草,草半尺长短,在流动的水里,像是一根根细软的锦带,轻轻地顺着水势,上下、左右晃动着。小时候,我就在这样的垄沟边上看草。一棵草在奔走的水里,根都歪着,它们是斜着长大的,我为草改变向上长的方向感到心疼,却佩服起水来,常年地流淌,不断;常年的流向,不变;常年的贡献,不怨,做到确然不简单。

我在垄沟的岸上不只是看草。我要喝水,小时候,双手常捧一掬流水,往嘴上扣去,将手心的水舔个精光,从来不会肚子疼。垄沟里的水,清澈见底,水草相依,像是有点甜蜜。我还要洗脚,坐在田埂上,双脚伸出、垂放水里,脚浸胖了,也变白了,就说水的神奇。那时也盼望垄沟里捉到鱼,先倾出身体,再瞪大眼睛,将双手放在水里,张开着五指,静静地等待着。五分钟,十分钟,半个小时,过去了,小鱼儿一条也没有见着。父亲望了望就嘻嘻:傻哇,鱼在河里的。说完就去仓库场上了。父亲一走我就嘀咕:这垄沟里的水,不是从河里抽上来的吗?

在垄沟边上发呆的时间只有一两年,却蓄积了我对水最初的情感。十岁了,就想到了河里的水。我家北面五十米处有条大河,长有三四百米,宽有二十余米。爷爷说,就是西边的那头,河岸口的下面还有洞洞,是通着金汇港的,所以河是活水河。来到大河边,想到的是浴身(游泳),但不会,怎么办?联合伙伴们,一起把家里的大脚盆扔到了河里,下水后抓住脚盆的沿口,双脚不停地向后跺去,人就不沉河底了,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下了河再上岸,上了岸再讨论,讨论后再下河。一段时间过后,每一个人都学会了游泳。真的是无师自通,自得万分,心里却隐隐感觉:好像总有老师在教我们,这老师到底是谁?

学会了游泳,想到了捉鱼,那是鱼儿给予的启发。我们浴身时,白鲢鱼受到了惊吓,它们一个个跳将起来,有时撞上了我们的头颅。我们想出了办法,将河里的水葫芦堆起来,做成门板模样的移动板块,鱼儿一个不留心,就会跳到上面去,我们一把摁住鱼身,鱼就在手里了。我们也向同龄的女孩发出邀请,请她们来看我们是如何浴身的。女孩子们都来了,一长溜的队伍排在路边,一双双眼睛盯着河面。我们请女孩子发令,女孩子一起喊:开始。我们就像水上的鱼儿,扑通朝前游去,水儿飞溅,声儿呐喊。我心里想,那个叫勤勤的女孩是否看见?我是不是水上飞燕,上岸后,你能不能给我一个美丽的笑颜。

真正让我畅游的是金汇港,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初,老家的西面有了一条大河。这条河,南通东海,北枕浦江,宽有几百米。站在东岸看西岸,人是一个移动的物体,树是一个静止的样子。这样的大河是人工开凿出来的,我的父母亲从头至尾参加了开河的劳动。他们向我描述:无数的人头,无数的红旗,无数的扁担,无数的肩膀,是一块土,一块泥挑出来的。这话语,于我变成了景象,每次都能回放。当我从金汇港里捉到一虎口长的河虾,摸到半个蒲扇一样大的河蚌时,我就感觉到了某一种害羞,开河是水利的事情,不参与,鱼虾却照吃。看着河面,水声潺潺,似是人与人的寒暄。我觉得错时的遗憾,因为深刻所以深远。

时间到了1996年,我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一个人,两只脚,起早摸黑,徒步走完了金汇港。这个行为看上去高尚,其实有功利很庸常。我还没有走完,我已经对不少人说了,这算什么呀?我走完以后参悟到:两个月里我成了“语言的巨人”。到了2016年,我再次走了金汇港,这次不对任何人说了。整个过程,静默安宁,神思集中。我看见了树,知道树会警策;我看见了水,明白水有隐喻,而行走距离的遥远以及时间的累积,我懂了点金汇港开挖的自然意义和社会意义,这正如一个人的出世与长大一样,出生基本要啼哭,未来总是很艰苦。但你要明白:流水汤汤,是母亲河的歌唱;每天匆忙,是劳动者的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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