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月大师贯休的诗才

顾农

在唐朝数量相当不小的诗僧中，贯休（832-912）的名气最大。他是婺州兰溪（今属浙江）人，俗姓姜，七岁在本地出家，后移居婺州五洩山寺，二十岁受具足戒，继续修禅多年；尔后便云游四海，到过很多地方，写下大量的作品。他的诗篇现在还可以看到七百多首，数量之多在唐代诗僧中遥遥领先；他还兼长书画，声誉亦高。

贯休在僧俗两界广交诗友，其交游的广阔实属晚唐第一人；他大半生到处游山玩水，随缘干谒，获得很多审美效益、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晚年入蜀，更获得蜀主王建（848-918）的高度礼遇，赐号“禅月大师”，赏食邑八千户——这是他一生中最为得意的事情。贯休的诗集原称《西岳集》，后来改题为《禅月集》，原因在此。

作为一位有意酬世的大和尚，贯休诗歌中的应酬之作自然是少不了的，但他并未沉沦于干谒带货，他的不少作品自有其骨力，即使是称颂性的诗篇，也讲究分寸，不说过头的话，在另外一些作品中且时露讽刺的锋芒，例如他有《题某公宅》诗云：“宅成天下借图看，始觉平生眼力悭。地占百湾多是水，楼无一面不当山。荷深似入苕溪路，石怪疑行雁荡间。只恐中原方鼎沸，天心未遣主人闲。”可知他虽然信奉四大皆空的佛教，但并未忘却人间的动乱和灾难。在当时的艰难时世里，达官贵人却忙于在山水胜境中为自家修建豪华的别墅，他是很不以为然的。《北梦琐言》卷二十《休公直率》条说贯休“不晓时事，往往诋讦朝贤”，亦可见其风骨。

贯休虽然一向同达官贵人、上层人士交往，而他对于基层的生活、民间的风习，始终怀有浓厚的兴趣，往往写入诗篇，例如他有《春晚书山家屋壁二首》，诗云：

柴门寂寂黍饭馨，山家烟火春雨晴。

庭花蒙蒙水泠泠，小儿啼索树上莺。

水香塘黑蒲森森，鸳鸯(溪鸟)(勅鸟)如家禽。

前村后垄桑柘深，东邻西舍无相侵。

蚕娘洗茧前溪渌，牧童吹笛和衣浴。

山翁留我宿又宿，笑指西坡瓜豆熟。

极其普通的山村风光，淳朴平和的烟火人情，白描出来自有一种动人的美。诗中的山翁、牧童、蚕娘、小儿，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贯休热爱生活，深通禅理，他的诗才来源于此。吴融《西岳集序》说：“上人之作，多以理胜。复能创新意，其语往往得景物于混茫自然之际，然其旨归，必合于道。”出于自然而以理胜，所以高明。后世有些一般的诗僧喜欢卖弄色空观和蔬笋气，作品远离老百姓的生活实际，那只不过表明他们入门未久尚未参透禅机。

《春晚书山家屋壁》这组诗似为三首，最后四句可单列为一首，这里换了韵，从内容看去，也是以三首七绝合为一组较合适，原题中的“二”改订为“三”字较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