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百宝箱”

管苏清

一到冬至日，格外想外婆。外婆缠过脚，脚小走路却快，身体硬朗，八十多岁了还忙里忙外，一天到晚闲不住身手。儿时我最喜欢到外婆家去，一路走，一路蹦蹦跳跳。沿着小河，穿过田野，走过小桥，行走五六里，远远就看到外婆家的老柳树了。这情景状如刘绍棠写的《蒲柳人家》，觉得外婆家是世外桃源。

外婆有一个木箱，外面挂着老式牛鼻子铜锁，岁月浸染，包浆厚厚的，温润养眼。每次我到外婆家，她总会打开木箱，像变戏法似的拿出好吃的，绝不会让我失望。

我一年四季都喜欢到外婆家去。外婆家所在的生产队，夏天会大面积种西红柿。几百亩西红柿生长茂盛，红彤彤的果实一眼望不到边，让人馋涎欲滴，每次我能连续吃好几个。生吃西红柿的习惯一直保留至今，不过总没有外婆家的有滋味。外婆看着我吃西红柿的神情专注、满足、自然、迷人，笑容灿烂，感觉比自己吃还香，让人感到温暖。

每年暑假，我总会到外婆家玩些日子。外婆会命令表哥带我去抓鱼摸虾，天上下火，我们用柳枝做帽子，带上木盆，背上鱼篓，跳入清澈见底的河中，就像脱缰的小马驹，戏水打闹，水中的鱼虾四处奔逃。我不会潜水，只能摸些螺蛳，在水草中抓点小虾。表哥能徒手抓到鲤鱼、胖头鱼，有时还能逮到大螃蟹，这些回家后就成了我们的美餐。暑假过后，我像变了个人，晒得黑黑的，原本豆芽似的身体结实了。外婆会夸我，“能吃能睡，很快能长大了”。

外婆做事很利索、很热心，根深蒂固有一种责任感，一种天然的无边的爱。小时候，外婆牵着我的手，有冬日暖阳般的感觉。她的手有点粗糙，很有力，把她的热量推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子孙们走到天涯海角都能感受到她的爱。我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要让外婆感到欣慰，要把她给予我的这一责任基因蕴藏在心底，让它不断生长，永远也不要冷漠。

故乡盐城东门关方圆十里，没有人不认识外婆。谁家夫妻吵架，邻居打架，只要外婆到场说几句，就会摆平矛盾。外婆的名字叫裴管氏，大家都亲切地叫她“裴奶奶”。小时候我很好奇，外婆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更绝的是，外婆自学成才，会接生，我出生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外婆。谁家有孕妇难产，得知消息，她就如同救火一样上门，抢救了很多人的命，从不收一分钱。

外婆喜欢与母亲拉家常，也喜欢吃母亲烧的菜。外婆有个习惯，冬天偏爱吃小杂鱼烧咸菜。冬日每次去外婆家，母亲总会先到菜场买四五斤小杂鱼，回家后烧上一大锅，用瓷罐装满，拎上给外婆。外婆每次都乐得合不拢嘴，总是说：“还是大姑娘懂我。”冬天的杂鱼，烧好后很快就成为鱼冻了，每次吃只要用勺子挑几下，滴几滴香醋，就是十分美味的菜。生活清贫，一罐杂鱼外婆能吃一星期。

记得十分清楚，我上初一的1976年春，八十多岁的外婆突然病了，不吃不喝，也说不出话。让人惊诧的是，有一天大朵大朵的雪花突然飘舞而至，村庄穿上厚厚的衣裳，显得无与伦比的安静。

我们每天只能拉拉外婆的手，她的眼神会盯住你，好似有千言万语，我能在心灵上感应，她希望我快快长大，给我母亲——她最疼爱的女儿后半生带来幸福。过了春天，刚刚立夏，外婆告别了我们。

人生如白驹过隙，许多消失的将永远消失。但外婆给我的爱，使我在人生路上永远回味着。爱你的人不管走多远，都能在心灵上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