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13日 星期五
梅影一枝初写罢
第14版:国家艺术杂志 2024-01-20

梅影一枝初写罢

——梅兰芳与吴昌硕艺术的交往

吴昌硕赠梅兰芳梅花图

梅兰芳请吴昌硕为王瑶卿作画

梅兰芳画梅

梅兰芳赠扇(由吴昌硕曾孙吴越提供)

吴昌硕梅花铁骨红图

梅兰芳抗战时期在沪画梅守节

吴昌硕像

◆王琪森

今年是京剧艺术大师梅兰芳诞辰130周年,海派书画领袖吴昌硕诞辰180周年。正在上海历史博物馆展出的《梅绽东方——梅兰芳与上海》,呈现了梅兰芳与海派之城的渊源,特别是当年梅兰芳与吴昌硕的交往也极有人文含量、艺术价值与历史意义。他们对海派艺术的提升与发展作出了时代性的贡献。

聊赠一枝梅

1913年10月,年仅20岁的梅兰芳应上海戏商许少卿的邀请,专程从北京赴上海,在丹桂第一舞台献艺。正式开演前,梅兰芳前往山西北路吉庆里923号“缶庐”,拜望海派艺苑掌门人吴昌硕,他诚邀缶翁(吴昌硕字老缶)光临他将于10月31日晚的首演。望着眼前这位外貌清秀、气质不凡、彬彬有礼的年轻人,吴昌硕爽快地答应了。

梅兰芳自小受其祖父、父亲喜好书画的影响与熏陶,亦钟情于丹青翰墨,他深知中国京剧与书画其艺脉文理是相通的。当缶翁悉知梅郎也喜爱绘画时,很高兴,语重心长地讲:演京剧,特别是演青衣、小生一路的,懂些书画,可增加演出的书卷气。时年70岁的缶翁与20岁的梅郎,以剧为由,以画为媒,结成了忘年交。

梅兰芳首演成功,一举成名,被上海的报界称为“天下第一青衣”。为此,梅郎又赴“缶庐”,向吴昌硕当面致谢。缶翁也当场挥毫泼墨,作《梅花图》相赠,以贺梅郎的首演大放异彩。梅兰芳欣赏着枝干纵横遒劲,花朵红艳俏丽的画面,连声道谢,爱不释手。共同的梅花情结,使他们一见如故。为此,梅兰芳在他的《舞台生涯四十年》中深有感触:“这短短五十几天在上海的逗留,对我后来的舞台生活,是起了极大的作用的。”

也许是缶翁“聊赠一枝梅”给梅郎,激发了梅兰芳对绘画的兴趣。他在沪首演回京后,就拜京城著名画家王梦白为师,正式学习花卉、翎毛、草虫、山水、人物的技法,并在他位于北京东城无量大人胡同梅宅的“缀玉轩”中,时常和京城书画名家陈师曾、姚茫父、金城、齐白石、陈半丁等丹青雅集,挥毫联袂,翰墨飞扬。

精心绘折扇

1914年秋冬之际,梅兰芳第二次来上海,继续在丹桂第一舞台演出。其间,梅郎特邀海上文人、名票袁克文一起去拜望吴昌硕,并拿出自己的花鸟画作请缶翁指教。缶翁肯定了其用笔严谨、着墨细腻、构图和谐、色彩典雅的优点外,指出其整体画风较纤弱,气势也不足,建议可学青藤、八大得其气,效法新罗、石涛得其韵。他们还探讨了绘画中的虚与实、工与放、简与繁、疏与密、气与韵、势与力等,其运笔、构图、章法与舞台表演有异曲同工之妙,相得益彰之趣。而赤橙青绿、姚黄魏紫的用色用彩,与化妆脸谱戏服又是可以互相借鉴的。吴昌硕亦亲自挥笔作画、施色用彩示范给梅兰芳看。自此,梅兰芳虽未列缶门之下,却执弟子礼甚恭甚勤,每次来沪演出,必到缶庐拜望请教,邀请缶翁观戏赏剧。吴昌硕的三儿子吴东迈曾回忆道:“兰芳每来拜谒,执礼甚恭,有一次,父亲送他上车后,还指着行驶着的汽车背影说:‘读书人里,像他这样文质彬彬的还不多见呢’。”

梅兰芳成名于上海,对上海情有独钟。1916年,他又来上海,并在天蟾舞台演出了富有创新精神的古装新戏、时装新戏、穿旧新戏《一缕麻》《宦海潮》《嫦娥奔月》等,邀请缶翁观看后,缶翁眼睛一亮,称赞其唱功扮相更加流畅婉约、雍容雅致。当梅兰芳将画作给吴昌硕看时,缶翁认真看后,肯定道:“在用笔、用墨、用色上有起色。”随后,又殷切地告诉梅兰芳,还要多观察、多临摹古人,如梅花可参看王冕、金冬心等。后来,梅兰芳还将自己画的花卉手卷请缶翁指教,缶翁欣然以古朴雄浑的石鼓文题以:“采笔传红”。

1921年春,吴东迈赴京,梅兰芳盛情设宴,并将精心绘制的一把折扇相赠。画面上是站立枝头的绶带鸟,寓意健康长寿。吴昌硕在沪见梅郎赠扇后,十分喜欢,即兴在扇面上题了长跋:“客岁春夏间,畹华来沪,有过从之雅,尝作画奉贻,别去匆匆逾年矣。迈儿归自京师,出画扇,则畹华(梅兰芳字)之贻画尤美妙……”还请朱古微、况夔笙在扇的背面题写了《浣溪沙》留念。缶翁为示谢意,还刻了“清到梅花”之印送给梅兰芳的元配王明华。诸贞壮有诗云:缶翁近为写疏梅,貌取清闲亦费才。

1922年11月初,梅兰芳又从京抵沪,热情好客的袁克文设宴,特邀吴昌硕出席。缶翁席间对梅郎这次演出的《天女散花》评价甚高,尤其对《霸王别姬》中虞姬之裙用真金丝所绣很感兴趣,说是漂亮得很,犹如画中用以金粉很富丽堂皇。11月底,梅郎在沪演剧行将结束前,他又专门邀请吴昌硕、王一亭、于右任等连日到座观剧,当时的《时报》载:“梅北归之期日近,故海上各名流连夕均联翩列座观剧,若吴昌硕、朱古微、王一亭、况夔生、于右任诸君,于散剧时,皆聚集立谈,相约互作东道主,趁此良宵,偕聆妙奏。”梅郎临行前一日,又专程到缶庐辞行,吴昌硕以笔法苍劲、墨韵浑朴、气势酣畅的《墨梅图》相赠,并题诗二首:“翾风舞袖翠云翘,嘘气如兰堕碧霄。寄语词仙听仔细,导源乐府试听箫。”“画堂崔九依稀认,宝树吴刚约略谙。梅影一枝初写罢,陪君禅语立香南。”缶翁的诗作文采飞扬、语境丰沛而情意真切,对梅郎精妙的演技给予了高度赞誉,十分看好梅郎前景。梅郎还专门举办了告别宴会,邀请吴昌硕等海上名家欢聚一堂,饮酒作诗,游园绘画。缶翁当场与人合作了手卷《香南雅集图》,王国维、陈三立、沈曾植等纷纷在画上题诗作跋,呈画苑梨园缤纷之盛。

梅花铁骨红

1923年8月1日,吴昌硕八十岁大寿,海上艺界相聚华商别墅庆贺,梅兰芳、荀慧生专程来沪为老人祝寿,当询问演出什么剧目时,缶翁莞尔一笑:“今天请你们反串一下如何?请畹华(兰芳)演慧声(慧生)的《拾玉镯》,请慧声演畹华的《审头刺汤》。”两位名旦的反串惊艳了大家。随即,缶翁极有深意并语重心长地对梅、荀讲:“生能出新,熟极而‘油’。今天你俩演得各有新意,出人意料,才有如此效果。”为感谢两位的精彩演出,缶翁又画梅相赠。梅郎还代其好友王瑶卿求画,缶翁亦慷慨赐笔。为此,梅兰芳在多年后依然深情地回忆道:“当初原以为缶翁素性诙谐,作此安排,后来学画学到‘画到生时是熟时’一语时,方始理解先生的用意深长。这和咱们戏班里说的:‘常常几分生,保持场场新’一样。两句话是不谋而合的。”

是年底,有友人传消息说梅兰芳将来上海,“梅花忆我我忆梅”的缶翁很是期盼,特意取法巢林笔意精心为梅郎画了一幅《梅花图》,并题诗云:“风吹梅花开,着衣幻作雨。”缶翁一生爱梅画梅,认为自己生前是超山上的一枝梅,因而自称“梅知己”。而梅兰芳不仅姓梅,对梅格花品也十分崇尚,他书斋之名就是“梅花诗屋”。遗憾的是梅郎后因有事未能践约,此幅《梅花图》就一直留存缶庐,后来吴东迈将此图捐给了西泠印社吴昌硕纪念馆。

梅兰芳不仅与吴昌硕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且在缶翁引荐下,在上海形成了他的朋友圈。因此,梅郎把上海视作他的知己之地,加盟了海派文化群体。九一八事变后,梅兰芳举家从北京迁往上海,先是住在法租界的沧州饭店,后租下了湖南籍政要程潜在马斯南路121号(现思南路78号)的一幢花园洋房。抗战期间,梅郎蓄须明志,不再登台,他牢记缶翁诗句:“梅花铁骨红”,画梅守节,以梅抗争,铁骨铮铮,大义凛然,拒绝为“日伪”演出,表现出可贵的爱国精神与不屈的民族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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