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风景

任湘怡

“穿过国境长长的隧道，就是雪国。夜的底色变白了。火车停在信号所旁边。”

那一年冬天，我带了本《雪国》，特意登上开往越后汤泽的列车，就为了在火车穿出隧道口的那一刻，默默读出这句子。那一刻的我，借来川端康成的眼睛，看面前的茫茫雪原——干冷的风吹起地上的粉雪，这就是雪的国度了。

很多时候，我们的旅途，似乎是为了印证我们读过的书。而我们在旅途中读的那些书，又成了旅途的调色板。

十几年前，我工作特别忙，出差搭飞机是常态。有时觉得，只有在万里云层之上，时间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那时，我喜欢随身带一本书，特别是那些大部头的书。每次在飞机上，一点一点地啃完。有时是枯燥的学术书，有时是有助于放空的小说。全套的阿加莎·克里斯蒂侦破系列，就是这么利用飞机上的碎片时间读完的。有时，我读完一个情节抬起头来，脑子里还推敲着证人证词，眼前却是走来走去的空乘，颇有一种时空交错的愉悦感。

如今没那么忙了，旅途阅读也就轻松随意了很多。常常是在火车上，翻开一本书，让窗外的风景成为阅读的背景。我国的东南方向多山地丘陵，火车穿越隧道是常态。这时最适合读的是情节复杂的书，比如谍报、侦破类的小说。前阵子，我在火车上又看了一遍《千里江山图》。火车穿山而过，明与暗的光线交错，宛如舞台上的灯光剪影。广州的真相、黄浦江畔的布局，眼前的一条条隧道与书中的一层层迷宫，仿佛在某个时空重叠了起来。看到心潮澎湃处，我停下来，和书中的人物对话——是这样细雨纷飞的天气吗？是同样的一重重山、一条条河吗？你在说什么，你想做什么？被按下暂停键的主角们不回答。于是，我按下播放键，让爱恨情仇、家国往事继续展开。一幕幕情节，如烟尘般滚滚而来，又被呼啸前行的火车冲破，甩在铁轨后，渐渐淡去。

如果去北方，火车经过大片大片的平原，这时更适合看恢宏大气的书。历史变迁、王朝更替……火车外的每一寸土地，几乎都能在某一个历史的章节中找到痕迹。有一次，看着窗外阡陌交织的耕地，晕染了莫兰迪色系深深浅浅的绿，我却莫名联想到宗璞《南渡记》清华园夜色中的萤火虫。或许是不由自主地代入了书中主角的视野——战火纷飞，一路南行，经过的也是这样的平原良田吧。历史也好，故事也罢，那些我们读过的书、思考过的问题，在旅途的某个瞬间，突然与现实交织在了一起。

现在的我们，总是被生活中的纷扰琐事所累，在手机的各个App之间穿梭。旅途中的阅读，是会议的茶歇，是戏剧的幕间休息。要知道，即使是再善游的泳者，也需要在某个瞬间，让自己吸气、沉入时间的深水中，感受身边水流汩汩流淌。而不是，始终急急忙忙地在水面打出慌乱的水花。

有时，我在火车上会遇到一些小小的阅读者。看到孩子们捧着书籍认真地看，而不是刷着手机打着游戏，我都会笑眯眯地多看他们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