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之吻

章缘

我从不亲近猫。从小家里养狗，自认是汪星家族，而猫在另一个星球。对时常可见的流浪猫，我只会远观，不曾投喂，更从未抚摸。这样的我，遇见了一只小橘猫。

那天我一进小区南门，就看见一只小猫从树丛后跳出来，模样很可爱。紧接着它跳过小径到另一边的绿地，隔着两步距离看我们。我停下脚步。它身体磨蹭着身边的石牌，流露出一种小儿娇态。夜色里，隐约可辨的是它身上橙白相间的花纹，小而尖的脸，大眼睛。

它有种天真脆弱，还有悒悒的眼神，跟我见过的流浪猫都不一样，我想都没想就摊开手掌伸过去。要知道，我可是从未亲近过猫的，何况是一只流浪猫。更让人惊奇的是，它竟然伸出掌，放到了我的掌心。

啊！我跟一只流浪猫握了手。都说流浪猫戒备心特别强，很难获得它们的信任。如果你常去投喂，它们会在你来时现身，如果你想进一步亲近，便会飞快逃逸。

最靠近南门的是九号楼，我跟那里的保安打听，原来小猫是一户外国人家返乡时弃养的，就在我遇见它的五天前。小猫头两天一直躲着，后来才出来觅食，见人就跑。这段时间以来，保安都会给它食物和水。

我很快发现小猫平日睡觉的地方，那是南门小径旁的一棵大树根上，周围是密生的绿草。相较于矮树丛，大树下显得太开阔，离人来人往的小径只有一米远。我听说，小区里寄居着一只黄鼠狼，还有很多人养着大型犬。它能不能保护好自己呢？

只要从那里经过，我都会喵喵几声，希望能瞥见它。我越来越容易找到它，也许是它已经认得我。它悄无声息地出现，长尾巴拂过来扫过去，绕一个圈围住我，微侧头蹭我，引我摸它的头。

出门度假一周，回来的那个晚上，我带着食物去找它。在它常出没的地方走了一圈，都没有。我失望地往回走，却在路边一辆车底下看见一对顽皮的眼睛。在跟我躲猫猫呢！它跑出来，吃着我准备的食物，听我叨叨说着怎么找不到它。它吃两口便回身蹭我，再吃再蹭。

隔天，我从外头回来，小猫已经在小径上欢迎，前前后后绕着我，几乎将我绊倒。我蹲下抚摸它，它轻咬我一口，我叫了一声，接下去它咬得几无感觉，然后它只是含着我的手，最后，它有点不好意思地用嘴碰了我一下。啊，小猫咪。

这天，我开始认真考虑是否收养这位落难的小王子。我轻易列出一串不收养的理由:我怕猫，对猫毛过敏，不想再为一只小动物负责，冒着被咬被抓的危险去照顾，想想旅游计划吧，目前生活无牵无挂……而收养的理由只有一个：给它一个家。这显然不够。

我给它取了个名字。九九。纪念九月九日相遇。用这个名字叫了它两天，它就记住了。它通常晚上九点以后会回到大树边，我便总是在这时带着猫条去找。它的尾巴有各种表情，两只前掌一伸一缩非常可爱。喂食后，我们有时会散一下步，最后回到它的树，道声晚安。有几次我从后面把它抱起，它一点也不反抗，这给了我很大的鼓励。也许，没有那么难？

我跟猫友借了个猫包，买了抓猫手套就行动了。然而我想得太简单了。每次要放包，它就挣扎，它的劲儿大得很，我根本抓不住。

我找保安帮忙。九九对我们两人都很信任，胜算颇大。保安说还是他来抓，我负责开包关包。九九一出现，便察觉情况有异，露出警觉的神情，边吃边瞅着保安手上那副抓猫手套。我怕打草惊蛇，以后更难抓，正犹豫，保安已出手，九九张牙舞爪拼死挣扎，我慌得包都打不开。

接连的失败打击了我的信心。你真能应付？万物有灵各有命，九九还是散养在小区里吧。理性上，我提醒自己不要自找麻烦，然而情感上，我放不下大树下的小猫。

几天后，保安通风报信说九九上午来吃饭时，被一只狗吓跑，一整天不见踪影。我带着鸡肉和猫罐头，还有一小瓶水出发去找。找了三次都没找着。九九会不会就此消失了？晚上十点，第四次去找，终于在大树边找到。它似乎饿坏了，喵喵叫着，很快吃着，不时回头看我。吃饱喝足，它蹿前跑后，跟着回我住的楼。

以前它总是到了楼前就跑掉，这次它尾随我进去。我们穿过大堂到后门的花园绿地，我坐矮墙上，它跃上窗台，在那里舔脚掌。夜风徐来，月色清亮，四周很安静，九九突然纵落，前掌抵墙伸了个懒腰，我俯身望着它。夜色中，它的瞳孔又大又黑，我不由自主被摄入这晶亮纯粹的眼神中，这时，它对我缓缓眨了一下右眼。

自从认识九九后，我常在网上看各种关于猫的知识，其中讲到猫有时会对主人眨眼睛，意思是“我爱你”，被称作猫之吻，于是我也对它眨了眼睛。这一刻，九九脸上焕发出喜悦的光芒，下一秒，它已经跃上矮墙，对我翻起肚皮。

在冬天来临前，九九结束了两个月的流浪，从此有我陪伴。当我准确接到并回应它的吻时，那神奇的一刻，将我们的命运绑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