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7日 星期三
迎春杂咏 书法 年夜饭 探秘“为钱吵架” 男人真是个怪东西? 猫之吻
第13版:夜光杯 2024-02-01

年夜饭

陈世旭

1980年,我所在的县文化馆迁入新址,办公楼和宿舍楼都是新房子。春节前所有人都搬进了新居。

县城是一个乡村小镇,就在庐山脚下。古迹和传闻中闪烁着一长串醒目的名字:诸葛亮、周瑜、陶渊明、岳飞……其中陶祠、陶墓、岳母和岳夫人墓,就在县城范围。一条小街,两边是矮小的店铺,屋瓦上长了草,板壁皆灰白。小镇外面,是大片的田地。冬天,田里满是稻桩。镇子附近,陆续盖起了二三层的办公楼、饭店、商场、邮局、大礼堂之类的公共设施。

我分到的是一栋单独的平房,房子与宿舍院的围墙之间有一片空地。我喜欢这栋独立的房子和这片空地。

放春节假,我和妻子决定带着儿子在小镇的新居过年。我要利用这个假期,打理我们的新窝。

除夕一早,我在单位基建留下的废料堆里翻出大理石碎块,在屋后的空地铺出了小径;又找到几段满是裂痕的树干,确定好露出地面的部分,其余埋进小径旁的泥地,切面最大的那段当桌子,其他的围绕桌子当凳子;又把空地翻了一遍,预备开春种瓜菜花草;又去砍了柳枝,沿墙根插了一排,仿效“五柳先生”陶渊明。

整整一天,儿子抱奶瓶,我和妻子把昨天的剩饭剩菜煮了一锅,饿了就吃几口,尽最大的可能不耽误干活。傍晚,院里院外响起关门吃年夜饭的鞭炮声,我们像没听见,一直忙到天黑才洗脸洗手,走进厨房。

洗了几棵霜打的青菜——照母亲的说法,过年吃青菜有“清清吉吉”的意思,加进一天没吃完的剩饭剩菜,大火加热,顿时浓香四溢。

妻子绝对不喝酒,我们端起白开水,举起,碰杯,说:过年了,这个年真好!

这顿年夜饭,我们“唏哩呼噜”吃得鼻尖冒汗。

外面,整个小镇像一锅沸腾的粥,鞭炮声,焰火声,响彻夜空。

我们的院落,清静幽然。我们抱着一岁多的儿子,静静地站在房前的台阶上,想象着大自然将要带给我们的大餐——

园子里一年四季生意盎然:春天,柳树发芽,花草爬上小径,油菜花黄,蚕豆花紫;夏天,围墙上爬满了冬瓜、南瓜、丝瓜,竹架上挂满了番茄、黄瓜、豆角;秋天,辣椒红、茄子亮;冬天,霜打的芽白、雪里的萝卜苗翠嫩细碎。

而我,在春天的霏霏细雨中,竟自徘徊;在夏天的明月清风里,尽兴吟哦;在秋天收摘自己栽种出的果实,很自然地体味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恬适;在冬天暖洋洋的日头底下,一边推着儿子酣睡的摇篮,一边字斟句酌不成熟的文稿。围墙外面,是很大的一方荷塘,荷花开的时候,清香就弥漫过来。荷塘那边,是一个树林茂密的小村。树林上面,远远地浮着一抹淡青的山影,那便是庐山。

那是怎样一种“闲静少言”“忘怀得失”的日子!真想像陶渊明似的问一声:“无怀氏之民欤?葛天氏之民欤?”

关于“年”和“过年”,民间有各种传说。对我们来说,过年就是营造和祈愿美好生活的日子。

一年以后,我被调去省城从事专业写作。朋友租了单位的货车送我们搬迁。坐在副驾驶座,挥别多年的同事,车出城区,我和妻子都不无惆怅。

我们住过的院子,早已花红柳绿,莺歌燕舞。以后可能会有更好的住房,但那样充满自然气息的院落未必会有了。

尤其是,我们也未必会有那么简单又那么丰盛的年夜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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