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步邯郸

张广智

癸卯秋日去美国探亲，在纽约邂逅徒孙申芳，闲话聊天，自是愉悦。聊得最多的竟是师生同感兴趣的、她多年前求学复旦历史系读硕时的一份班刊《学步邯郸》。

《学步邯郸》之名，自然会牵引成语“邯郸学步”之来由，其出典于春秋战国时，赵国都城邯郸流行踮屣舞（一种类似于现代芭蕾舞踮着脚尖的舞步，甚是优美），有燕国寿陵少年到邯郸学步，结果是“未得国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归耳”。（《庄子·秋水》）这故事连绵，于是就有了唐代大诗人李白的名句：“寿陵失本步，笑杀邯郸人”，至清代蒲松龄的“我自有故步，无须羡邯郸”。这一成语的原意是讥讽学习他人之长，又失去自信，不得真谛，竟把自己原有的东西也忘却了。

时光飞速穿越。2009年9月，申芳们来自五湖四海，汇聚复旦攻读硕士研究生，我为他们开设“西方史学史专题研究”一课，因此就与该班部分同学结下了绵长的师生情缘。当时，申芳所在的班筹划办班刊，为刊名斟酌良久，最终他们把常见的成语“邯郸学步”词组的偏正结构，经词序互易，以“学步邯郸”作为班刊之名，其睿智凸现且含义深刻，既自谦“学步”一切从零开始，又巧妙地暗示出他们的求学地——复旦，蕴含着文雅含蓄之美，有着深湛的美学意义。编辑部的同学们要我为他们的班刊创刊号写序，我义不容辞地写了个“小引”，题名《浓绿万枝红一点——贺〈学步邯郸〉诞生》，引用王安石在《咏石榴花》诗中“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的名句，点赞我系2009级研究生班刊之名，赞美那“动人春色”，含苞吐蕾，争妍斗艳，向人们报告春天的到来。小序经《复旦校报·芳草地》转发，《学步邯郸》曾风光一时，在复旦园内颇具影响。

申芳班的班刊《学步邯郸》，总是让我难以忘却，它的创刊号一直与我收藏的1956年文学刊物《萌芽》的创刊号等一起，至今仍保存着，它也留给我无限的遐思。“学步邯郸”，每一个在复旦读过书的莘莘学子，都曾在登辉堂（今为相辉堂）聚会，在燕园小桥流水嬉戏，在曦园卿云亭眺望，在“南京路”（即今光华大道，复旦人习称“复旦南京路”）漫步。想当初，同学少年多豪情，学步邯郸留遗篇。总之，都写下了每个人生命中浓墨重彩的一章，而这一章把过去的时光和将来的生命联系在一起，去铸就未来的璀璨和辉煌。

“学步邯郸留遗篇。”我对申芳直言道。

“老师的话，含有深意，我记住了。”申芳回应说，“我读过您在我系西方史学史研究中心主办的《西方史学史研究》（2021年）创刊号的寄语，感人至深。”

她一边感叹，一边打开手机，很快地找到了我写的这一寄语。申芳读道：“探索犹如登山，我以为只有那些不畏艰难险阻，沿着崎岖山路攀登的人，才能登上峰顶，领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情景，我们的历史研究亦然。”

稍歇，她望着窗外墨色的夜空又言道：“如今，我留学深造，亦然？”

一旁的蔡老师插话，连连说：“亦然，亦然！也许更需要不畏险阻，攻坚克难啊！”

确实如此。这位来自殷墟甲骨文之乡的安阳女孩，苦读硕士三年，在吾生、导师陈新教授的指导下，出色地完成了以《试论托克维尔的民主思想和历史写作》为题的硕士学位论文，获得了评委老师们的一致好评。而今，她又更上一个台阶，留学深造。噢，前些日子，她打来电话传来了好消息，说毕业在即，留校任职。

我打趣地在电话这头笑道：“你姓申名芳，但我要说的是，不只是‘申芳’，不只是显示出上海的、复旦的芬芳，更要有宏大的志向，奋力在世界百花园中闪现光华。”

观当下，开学了，复旦园里真兴旺。学步邯郸，放飞梦想，采一片绚丽的卿云，揣一缕世纪的霞光，笃志切问，薪火相传，行走在望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