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亚荣
千岁谷的大名是千穗谷。它和野地里的苋菜和鸡冠花像孪生兄弟。
千岁谷红梗的多,说红也不正确,接近胭脂。叶脉也如巧丫头用胭脂仔细描过一样,绿叶胭脂梗,颜色上占了先。
娘让我劈叶子炸(焯水)菜吃,我偏心,尽量劈浑身嫩绿的千岁谷。千岁谷叶子好吃,但也不能过度。父母在院子里种千岁谷,是换零花钱的,舍不得吃。
苋菜的味道和千岁谷叶一样好。最初吃苋菜在定兴县,那时我在医院上班,珠儿暑假跟着爸爸去了京郑线。倒休的时候,我坐绿皮车到定兴看她,小关带我去采苋菜。地里的蝼蛄、蚂蚱、蚂蚁,都让珠儿开心得拍手,转而又怕惊跑了蚂蚱,踮着脚走路。她不在意苋菜,更不知道妈妈的童年里有千岁谷。
1997年初夏,千岁谷还小的时候,小关的爱人突然意外身亡。胖乎乎的小关,两个月内瘦得如同一个稻草人。小关和我没有一丝血缘,从保南到定兴,在人生最艰难的时候,我们和亲人一样。
我分析千岁谷名字的由来,千穗与千岁谐音,符合中国人多子多福、长寿的美好意蕴,想起戏剧里穿龙袍蟒袍的万岁千岁们。齐如山先生的《华北农村》里说“本名千穗谷,因千岁二字吉利,都写为千岁谷了。”我喜欢听京剧,梅派传人李胜素的精彩唱段令我痴迷,兴致来了,也能随着节拍哼上两句。《伍家坡》是齐如山先生改编的。《汾河湾》与《武家坡》的情节相仿,一为薛仁贵、一为薛平贵,背景都是寒窑。齐如山先生与梅兰芳先生初识于《汾河湾》,梅先生扮演柳迎春,谭鑫培先生扮演薛仁贵。都是京剧史上的大师。当年,齐先生与梅先生都是书信往来。在二人的努力下,梅先生成名了,像京剧舞台上的一株红红的千穗谷,而齐先生自然是浑身绿色的一株,甘于衬托,他们因京剧缔造了传奇和佳话。
因为喜欢京剧,我买了齐如山先生的《氍毹留痕》。内容都是有关戏剧的,台前幕后,五行八作,我边读边摘录,惊叹简直是一座戏曲知识的宝库。这本书的序,是齐先生的外孙写的,我记得其中一个情节,先生在北京东单西裱褙胡同的家中,有一棵大藤萝,每到藤萝花开,灿烂如锦,有“东致兰斋”的学徒前来采摘藤萝花,做藤萝饼。紫藤自然是大户人家的园中珍品,而千岁谷是先生家乡的俗常之物,齐先生是高阳人,与我的家乡蠡县相邻,都在潴龙河畔。
我家种千岁谷的时候,流行现代京剧,四叔是村里的团支部书记,《智取威虎山》《沙家浜》《杜鹃山》等他都唱得出彩。每逢县里开会,人们都会鼓掌请四叔唱几段。我们劈了红千岁谷的叶梗,掐成链子,挂在耳朵上,模仿戏里的人。
时光不能倒流,千穗谷,千岁谷,只是一个美好的祈愿。
爹种庄稼很讲究,种出来的千岁谷犹如士兵列队,胭脂梗的、浑身绿的,各有各的风采。仔细瞧,胭脂色千岁谷的优势就出来了,个子大,穗也大,火炬一样,粒也显得油光。
千岁谷粒比小米还小,半透明,是做千岁谷糖的好东西。小时候,走村串户的独轮小货车上,都有千岁谷做的“欢喜团”。千岁谷爆成米花,用糖粘在一起,旋成圆形,点着胭脂和绿颜料。
上溯四十年,谁的童年没有欢喜团呢。
爹在甬路边种了串红、美人蕉、对叶梅和鸡冠花。胭脂梗绿叶子的鸡冠花顶着硕大的“鸡冠”。鸡冠花和千岁谷一样好看,好看得让我很想尝尝它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