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08日 星期日
女孩·花与月(插画) 春天独有的鲜爽与回甘 一生献给少先队事业 3路电车,叮叮当当地驶过 风火相欢
第10版: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2024-03-17

风火相欢

胡烟

风来了,雪来了,一扇木门,将其隔离在外。屋内生起一炉火,煮茶。听风,听水沸,如听松涛。手暖了,心也暖起来。如此,日子竟比暖春时节更多了几重欢愉。

王大濛先生爱煮茶。他最得意的茶炉,是用民国时期的手提保险箱改造的。改造好的铁茶炉分左右两边,右边放置木炭,左边盛炭筷。炉壁上刻“松涛”二字。改造,真是一项奇妙的工程,不仅彻底置换了它的功能,更将其身世直接倒退了500年,回到明代,古韵悠然。

我去无锡拜访他的时候,还是深秋,与几位养兰花的朋友一起读兰谱,围着茶桌。喝茶罢了,他引我们上楼看他刻的紫砂壶。角落里,正是黑黢黢的铁茶炉。茶炉旁,是精巧的竹制吹火筒,上刻“风火相欢”四大字,大巧若拙。不用猜,是大濛先生手笔。下有两行小字“茶炉轻吹,风火相欢;松涛之声,茗香可闻”。

吹火筒这东西我是第一次见,觉得新鲜。小时候家里烧柴锅,我帮奶奶拉风箱。一拉,一推,灶里进了风,浓烟散开了,火苗旺起来。一锅饭,很快熟了。开始觉得好玩,等到蒸馒头或者熬豆粥时,拉风箱就成了力气活,胳膊肘酸疼,我便撇着嘴不乐意了。后来,家家装了鼓风机,风箱在农村便见不到了。

艺术家最爱拾捡旧时光,目光常在人不留意之处聚焦。淘汰了多少年的吹火筒,在大濛先生手里,又成了宝。靠着这个物件,风,从口中吹出;人,更是直接参与了煮茶的仪式。那根竹筒,还怕它落寞,拿在手里铭刻把玩,为它赋诗,给它包浆。

“风火相欢”四字真美,连同那几行小字,相当于短小精悍的《吹火筒赋》。风本无形,却因助长了火势而现了形。火拥抱着风,极度欢畅起来。冬天里,于屋中独坐煮茶,欣赏风与火的热烈之舞,虚室生白,山静日长。

想起中医里,有“风火相煽”一说,即风邪与热邪相互煽动,风借火势,火助风威。火,指肝火,急吼吼、气冲冲,仿佛一头愤怒的公牛。肝风,是一种风邪,动荡不羁,性格轻扬,封闭在体内狭小的空间,伺机向上攻冲。每当肝风起,吹动树枝,便是人被气得双手发抖;肝风再盛,树干摇摆,人就开始头晕目眩,站立不稳;肝风至极,直接将大树吹倒在地,就是中风,昏倒,不省人事。此二邪,肝火与肝风,常常一同发生,且相互煽动,形成风火相煽之势。

“风火相欢”与“风火相煽”,一字之差,意味南辕北辙。前者之妙,在于其上有水。风火的势力,全是为了成就水的温度。咕嘟咕嘟水开了,风火便熄了。茶叶入水,舒展、绽放,回归一片叶子的本来面目。茶香入怀,讲述光阴的故事。

大濛先生喜欢在小器物上铭刻。竹制的梅花茶则,中间刻“观香”大字,另有一圈小字:“老茶一看二闻三入壶,此品茶之利器,谓之茶则……”一截细竹枝,是他自制的茶针,底部仅留一厘米长的竹节,刻“移香”二字。普通的枯枝,立刻文雅有生气。他说,心正意诚,方能气清心静,达到“人刻合一”。

吹火筒上的铭刻,令我感到了深切的孤独。想起扬州八怪“金农”的诗句——梅花开时不开门。大濛先生也如是,整日闭门,捣鼓自己的小东西,将俗事隔离在外。“风火相欢”,是他与竹的对话,与茶的对话,与世界的对话。他在说,世界真美。他就这样孤寂着,闲坐,美,就从心里产生了。

铭刻,是为了铭记。

放大

缩小

上一版

下一版

下载

读报纸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