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半

周珂银

同样读一本书，不同的年龄会读出不一样的心境。近来却发现，看一个字，到了一定的年纪，也会看出特别的意思。比如说一个“伴”字。字面上的解释有伴侣、陪同或从旁配合的意思。然而，我还看出了“一人一半”的含义。

不知从何时起，随便吃什么东西，总喜欢与我家先生一人一半。起先他不解，说你啥时候变得噶秀气，一根香蕉吃不了？一只橘子也要分一半？我说吃是可以吃的，就是吃多了勿适宜。然而，近来，他吃东西也开始主动分我一半了。我窃笑。是顺从我吗？非也。不必问，反正彼此心照不宣。

住家附近开了一家大饼油条店。据说是因顺昌路动迁搬过来的。味道很老上海。我品尝过，确实有小时候的味道。朋友夫妇听说后，某日，老清老早赶来吃早点。店小，堂吃的位子屈指可数。他俩占好座位，打来电话，把我们两个睡懒觉的家伙从被窝里叫出来陪吃。虽说是搞“突然”，但几十年的老朋友，也不觉突兀，反倒有一种随意的亲切。我看他们点了一碗豆腐花，一人一半；一根油条一人一半，还有大饼和粢饭糕也是一人一半。不禁笑出声来，“原来你俩也是一人一半的呀”。夫妇俩都说，上了年纪，胃口变小了，吃什么东西尝尝味道即可，吃多了肚皮勿适宜。果然，也是这个理。

有一次，赴闺蜜晓雯的生日宴席。晓雯的叔叔婶婶也来了。两位老人进出都是十指相扣，相依相偎，像黏在一起似的。“你叔叔婶婶好恩爱呀。”看我好生羡慕的神情，晓雯笑了，悄声告诉我，“别看他们现在这样，年轻时个性都挺强的，吵起架来谁都不相让，差点就散伙了。现在老了，叔叔耳朵不灵，婶婶视力不佳，他俩合在一起，正好拾遗补阙。有时候相互需要比爱还要黏得牢哦。”可不，等到分切蛋糕的时候，她叔叔婶婶几乎异口同声地说，我俩就要一块蛋糕自己分分吧。晓雯说：“我给你们再切一半，一人一块吃起来岂不更方便？”婶婶便说，“还是我们自己来吧，你叔有糖尿病，不能吃奶油。我们要的不是对切一半，而是要上下层对半。”此言一出，举座皆笑。

走到“一人一半”的份上容易吗？当然不易。从乌发青丝到白发染霜，从爱情、亲情，到相扶相伴。几十年的婚姻历程，若是细数过往，对每一对来说，或许都有一个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故事。只有走过来，扛过来的人，才能明白，“一人一半”是如何修炼成的。所谓少年夫妻老来伴。而这个“伴”字，恰恰是要等到晚景，才得以放大看得真切。所以，不得不说，吾国文字博大精深，既有形象，又有哲理，还兼有禅意，甚至还藏着几分玄妙。当你的人生走到某一个“节点”，会对某一个字的理解更深刻，如禅宗说的“顿悟”，啊！原来还有这样的含义。这样的文字，如何不令人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