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吴淞镇

孙琴安

过去，凡是去过吴淞镇的人，都会留有两个印象：一个是江边视野的开阔，另一个是镇上商业的繁华。我评定其为黄浦江畔第一镇，除了繁华，还有两大理由：如从地理方位上来说，凡有船从海外或长江驶入上海黄浦江，所见第一镇，必是吴淞；如从规模上来说，沿黄浦江畔尽管有闵行、吴泾等许多镇，但都不及吴淞。吴淞镇东临吴淞口，西濒蕰藻浜，北邻炮台湾，南向张华浜。以我少年时在此读书生活的印象，1960年前后的吴淞，周边除了临江的淞浦路、北面的泰和路、西面的同济路是柏油马路，整个镇上大大小小、纵横交错的三十多条街道，都是弹硌路。但其主要街道两边百分之七十以上，都是两层楼房。特别是东西方向的淞兴路、淞市路，南北方向的同泰路、同兴路、裕溪路等，其街面房多是砖木结构而以木质为主的二层楼房，只有三益路等少数私宅为石库门或独立洋房，因而街面都显得十分整齐。

若说其中哪条街最热闹，则非淞兴路莫属。其西起同济路，东至黄浦江，贯穿全镇，长约两里，如把西面的淞兴西路算进去，则约四里长。淞兴路是商业中心，两边商铺林立，鳞次栉比，延绵不断，百货、五金、邮局、书店、文具、银行、粮店、碗店、中药、西药、钟表、家具、洗衣、酱园、鞋帽、自行车行等各种商店一应俱全，大小饭店、饮食店就有十几家，食品糖果店六家，理发店四家，大型百货店三家，照相馆、布店各二家，另有俱乐部、南货店、浴室、杂货店等不胜枚举。每逢礼拜天或节假日，这里更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各家商店人进人出，摩肩接踵，络绎不绝。汤包馆香气四溢，“小广东”的菜汤面和各色卤味令人垂涎，“合兴馆”的红烧鮰鱼闻名遐迩。到了春节，尽管许多商店关门度假，但街两边会魔幻般地涌出许多小摊小贩，各种玩具、气球、零食糖果、花生瓜子，乃至打气枪，打弹球，套老爷头，卖香烟牌子、面罩脸谱、鞭炮年画等摊位，琳琅满目，密密匝匝，延绵二里许。男女老少，特别是孩子们，都穿着新衣服，吃着糖果，成群结伴地穿来穿去。人流拥堵，好在每隔数十米，便有一条横马路，以便分流。从东头的昌北路到西头的西新街，与淞兴路交叉的横马路，达十二条之多。

不过，淞兴路的繁华和“闹猛”，全因码头而兴，而吴淞的码头，全在沿江的淞浦路上，所以，淞浦路便成了吴淞镇勃兴的最重要的一条马路。这条当地人俗称的外马路，东起海滨公园，西至国棉八厂西，全长约四里多，但其码头和商家多集中在吴淞大桥以东的吴淞镇上。据年长者说，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吴淞最“闹猛”的是外马路，到五六十年代，才转到了淞兴路。远的不说，仅以我少年时亲眼所见，淞浦路也足够风光。沿江皆为码头，由东往西依次为：客运码头、黄沙码头、港监码头、水产码头、副食品码头、东昌路码头，另有大桥西面的蔬菜码头。仅二里地光景就排列了六七座码头，真给人以林立之感。最初数东昌路码头最大，以装卸货物为主，里面有一宽阔场地，卸有各种货物。客运码头原先很小，随着吴淞往来崇明、长兴、横沙三岛客运量的增大而不断扩建，成了吴淞最大的码头。而在这些码头的岸上，则是大小不一、参差错落的各式商铺了。由于这些商铺多为船客、渔民或码头所需而开，因而商铺的门类与淞兴路很不一样。除了饭店、小吃、烟纸店，这里更多的是铁铺、竹行、石灰行、鱼市场、杠杆店、桐油麻丝店，以及绳索、铁锚、铁链、鱼钩等船上用品商店。深得渔民和船客的欢迎。我小时候看到的打铁店就有四五家，大的铁锚甚至比人还高，有的货栈门口还立有“红头阿三”看门。总而言之，其商业氛围与淞兴路大相径庭。

除了淞兴路与淞浦路，吴淞镇上商家较多的还有淞市路、同兴路和同泰路。淞市路处于淞兴与淞浦二路之间，我小时候在此居住过，记得附近有茶馆店、老虎灶、理发店、箱包店、照相馆、烟纸店、粮店等，其中最大的要数万盛酱园，四开间门面，宽敞大气，后来才知此店创建于1884年，生产的酱油、老酒因质量优秀而饮誉、畅销海内外。同泰路为南北方向，其南端路口有徐鸿盛百货店、顺泰源布店和三阳泰食品店，往北则有制面厂、糖果店、烟纸店、茶铺、自行车行、医院、两爿理发店等。渔民船工，出海前喜欢到老虎灶和茶室饮茶歇脚。说到老虎灶，仅吴淞镇上就有十家，如加上淞兴西路等处，可有十四家之多。吴淞镇当年的规模之大与商业之盛，于此可见一斑。

平心而论，吴淞镇的规模与繁华，为沪上罕见，其中的原因很多。首先得益于其优越的地理位置。上海开埠不久，英、美诸国就看中此地，先修建开通了淞沪铁路，随后又提出将吴淞辟为租界。两江总督刘坤一怕洋人占据吴淞，建议清廷可将吴淞辟为商埠，作为海关分卡。于是，本在清初已日见繁华的吴淞，在“十家三酒店，一日两潮鲜”的基础上，就增多了一次商业发展的机会。再说，吴淞临江濒海，不仅为兵家战略要地、上海的重要门户和关隘，而且又是重要的水陆交通枢纽，每天在此进出的人数和物流不可估量。这种人货双流的集散地，很容易形成商机，助推了当地的商业繁荣。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吴淞北依长江口，东临东海，长江送来了大量的淡水鱼，东海送来了无数海产品，使得此镇成为中国稀有的河鲜、海鲜兼营的鱼市场。由于长江口可捕捞的鱼类多达40余种，山东、浙江、福建渔船和境外远洋轮运来的海鲜不计其数，因此吴淞立刻成为水产品的集散地，同时也成为吴淞商贸的一大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