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看花一百回

陈继儒《梅花图册页》第一开

陈继儒《梅花图册页》第二开

◆ 李笙清

“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这首晚唐诗僧齐己的《早梅》，描绘了在百花凋零的寒冬季节，梅花盎然盛开的情景。梅花位居中国十大名花之列，中国国画“四君子”之首，因为梅花具有冰清玉洁的风姿，凌霜傲雪的品性，清逸优雅的神韵，高洁、坚强的节操，故喜爱梅花的历代文人大有人在。

在中国历史上，多有文人雅士钟爱某种植物、动物的情状，以此来寄托自己的思想情怀，有些甚至到了痴迷的程度。比较著名的有东晋著名书法家王羲之喜爱兰花淡雅高洁的气质，将兰草蕴含的审美内涵融入书法创作，开创了妍丽含蓄，遒媚健秀的新书风；东晋著名田园诗人陶渊明独爱菊花的清雅飘逸，华茂多姿，不为五斗米而折腰，避居五柳庄，“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生活；北宋理学家周敦颐胸怀坦荡，极其推崇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超凡脱俗，留下千古名篇《爱莲说》……我国古代喜爱梅花的文人很多，北宋诗人林逋性格孤高恬淡，不趋荣利，隐居于西湖孤山，在庐舍旁遍植梅花，养鹤为伴；南宋诗人陆游也是梅花的痴恋者，他的诗词中，有一千余首与梅有关，并以梅花自比，写下“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的诗句。元代王冕一生喜爱梅花，种梅、咏梅、画梅，并借梅自喻，托物言志。在我眼里，“一日看花一百回”的明代陈继儒，亦是一位具有代表性的爱梅文人画家。

陈继儒（1558—1639），字仲醇，号眉公，江苏华亭（今上海松江）人。陈继儒一生画梅无数，并首创水墨画梅，他笔下的梅花千姿百态，多册页小幅，并配题画诗，有《陈眉公梅花诗画册》存世，《图绘宝鉴·续纂·卷一》中对他有“善写水墨梅花，即其制创，无不堪垂后世也”的评价。这件陈继儒的《梅花图册页》现收藏在武汉博物馆，共有八开，每开撷取梅花的一种姿态，分别描绘成八幅梅花小像，并草书八首题画诗。一幅梅花一首诗，诗画相映，情趣横生，是陈氏画梅、咏梅的一件代表性作品。

第一开右边绘墨梅图，一株苍劲的老梅枝干遒劲，弯曲回环，展现出老梅不屈的精神风骨。老树长出新枝，朵朵梅花俏立枝头，竞相绽放，令人感受到一股正在怒发的生命和力量。左边是作者题写的一首题画诗：“山复山兮梅复梅，每逢花处便衔杯。即教风雨应无恨，一日看花一百回。”落款：陈继儒。字体圆劲秀逸，文雅疏宕，宛若龙蛇奔腾。诗意契合图画，“梅复梅”三字，更是诠释了一树两枝梅花争艳的画意，表达了作者“一日看花一百回”也不厌倦的怡然心境。

作品其他梅花图配诗也各有特色，第二开题诗：“种梅三万六千顷，月泼花光香更发。自古英雄多负心，也应难负梅花月。”陈继儒隐居山野、种梅自娱的淡泊心态呼之欲出；第三开的“少年雪里能调马，蹀躞寺门路上沙。只有老夫无气力，小舟随路看梅花”，抒发了作者对梅的痴迷之情，即使已是年迈之躯，也要坐着小船沿河一路赏梅；第四开的“远见松边雀款扉，到来衔住薜萝衣。鹤声未了琴声发，催得梅花冻欲飞”将雀鸟、鹤鸣与琴声融入画意，为梅林增添了盎然生机；第六开的“东西崦曲有人家，种剩梅花复种茶。茶坞落英堆满寸，怪来茶味是梅花”，则描述了种梅与种茶相得益彰的闲情逸趣；第七开的“浮浮花发枝头艳，忽忽香催水面来。莫怨梅花尽情落，几人看到十分开”，诗句语带双关，充满禅理，以梅花的开谢盛衰，比喻人生的荣华与衰败，读来发人深思；第八开的“小阁开帘面面湖，湖光不动水微波。桥西十里梅花路，好趁新晴放白骡”，体现了作者对大自然的无比热爱。

陈继儒生活在朝纲松弛、边事不宁、内乱滋生的明嘉靖、万历时期，奸宦阉党当权，迫害忠良，许多正直的有识之士或被冤杀、谪迁，或选择隐居遁世。陈继儒诸生出身，年轻时即绝意科举仕途，“年甫二十九，取儒衣冠焚弃之，隐居昆山之阳”，追求避居山野的隐逸生活。晚年筑室于佘山，闭门著述，朝廷屡征不仕，有“山中宰相”之称，《明史》将他的传记列入《隐逸》部。他崇尚梅花“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的品行，在家乡东佘山购地建房，移植古梅上百株，与梅朝夕相伴，画梅、吟梅，过着“一日看花一百回”的平淡而又闲适的生活。

陈继儒洞察人生，一生淡泊名利，在其生活哲理格言集《小窗幽记》中说：“隐逸林中无荣辱。”意思是说在隐居的生活中，可以避免世俗生活的荣华或耻辱。正如他为《梅花图册页》第五开所题诗：“先生杖履故闲闲，每到花时懒出山。纵使出山常送客，不离香雪几回湾。”将他因爱梅而懒得出山、不涉足尘世琐事的闲适心境刻画得淋漓尽致，读来令人回味无穷，为之神往。